好容易吃醋的谢鹤云依次品尝完东西，他慢条斯理用纸巾擦干净手，“油浸小鱼干是你自己做的吧，盐放得多了点，下次要注意。”

    林小稻敢怒不敢言，拿了颗甜腻腻的红枣来塞谢鹤云的嘴，搂起一大推东西就跑。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教室门口，开心撞入门里，仰起小小的脸大声喊：“沈老师！”

    沈柠坐在教室里面，俯身写教案，她听见声音赶紧朝门口招招手：“小稻来啦，快过来让我看看，好久没见你了。”

    林小稻可可爱爱地冲到她跟前，“沈老师我好想你！”

    沈柠轻轻抚着她的脑袋，上下左右仔细瞧瞧，轻声细语：“沈老师也想我们小稻，你看着长高不少，等上初中，就是大孩子了。”

    林小稻最关心另外一件事，可怜巴巴地问：“那到了初中，沈老师还会教我们课吗？”

    “按道理我只带小学语文，不带初中课程。”沈柠用笔杆敲着教案，笑眯眯地看着林小稻黯淡下去的目光，话音一转，“不过今年很缺老师，所以我会先带你们的英语和美术课，小稻要好好学习，争取来当我的课代表好不好。”

    林小稻目露期待，干劲十足：“我一定会加油的！”

    谢鹤云冷眼瞧着，明明是差不多的话，这位沈老师说出来，林小稻就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

    林小稻把怀里的东西都摆在桌上，抱着沈老师的手臂，模样依恋，“沈老师，这是我给你带过来的好多好吃的，有你爱吃的小鱼干还有野蜂蜜。”

    谢鹤云默默将东西放在旁边，再自动往后退两步，十分有工具人的自觉。

    东西摆满桌面，都是林家祖孙两人自己做的吃的，用白色塑料袋和水果罐头装着，外表看着磕碜，却充满真心。

    沈柠显然被林小稻带来的东西惊到，有些东西虽然不贵，却很费心力，她呀了声，掩饰不住的欢喜，“还有我最爱的笋干，小稻给我准备这么多东西，和奶奶花了很多时间吧。”

    她拿着钱包，从里面拿出几张钞票，“老师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你把钱收着。”

    林小稻飞快往后缩，“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东西，这些总共花不了几个钱。”

    沈柠从把钱往前递了递，故作生气，“小稻快收下，不然老师以后可不好意思见你了。”

    林小稻噘着嘴，她摆摆手，“我要是拿老师的钱，奶奶一定会骂我的。”

    沈柠微笑着看她，“那我也不能平白要小稻的东西是不是。”

    林小稻皱着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神色，“可这些都是我想给老师分享的。”

    沈柠揉揉林小稻的脸蛋，“我知道小稻是一片真心，这些吃的东西都不能用钱来衡量。”

    见林小稻完全不想收，沈柠收了钱，从身侧的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那老师给你分享我最爱的巧克力好不好？”

    林小稻没伸手，她被绕进去，表情有点困惑。

    看她们两人僵持住，谢鹤云推了推林小稻的手臂，温声劝：“小稻，既然是沈老师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被沈柠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林小稻犹豫了会才收下，当场一人派发一颗巧克力。

    谢鹤云走上前时，暗中打量林小稻亲爱的沈老师，她皮肤白皙，瞳色很淡，戴着一副银边细丝眼镜，长发披肩，书卷气浓厚，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怪不得林小稻会喜欢她。

    再看下去就有点冒昧，他的目光突然飘忽一瞬，注意到沈老师手上戴着的手链。

    沈老师在溪云村学校工作一辈子，应该也赚不到一条她手上的白金手链。

    她随手送出去的巧克力，是某奢侈品品牌旗下的限量品，光凭零头就能抵得过林小稻送出去的所有东西。

    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来偏僻无名的溪云村教书，还一教就是四年。

    谢鹤云垂眸掩下眼中疑惑。

    就在他打量沈柠的时候，沈柠也在观察他这个陌生人，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

    林小稻忘记在沈老师跟前介绍谢鹤云，她也没问，并不好奇的样子。

    沈老师还要准备教案，林小稻送完东西，便拉着谢鹤云离开。

    谢鹤云四处瞧瞧看看，这栋简陋的学校，如果放在庆城，一定会被判定为危楼，立马炸掉重建，可现在整个溪云村的希望，就系在这栋小小的矮矮的楼上。

    林小稻干脆带着谢鹤云去看她读书时的教室。

    位于三楼的六年级一班。

    溪云村小学人少，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级。

    林小稻推门进去，一个月没人使用，教室里尘埃飞舞，有股淡淡的霉味。

    谢鹤云将教室内的布置飞快扫了一眼。

    屋内摆着四五十张桌子，墙壁后面有个小小的图书角，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多功能白板和投影仪，崭新先进的教学工具和简陋掉皮的墙壁格格不入。

    墙后的黑板报用心布置过，主题是六一儿童节，指导老师旁边写着沈柠两个字。

    谢鹤云目光凝视着上面的粉笔字，沈柠这个并不大众的名字，看起来似乎也有点眼熟。

    不过很快，谢鹤云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走。

    黑板上面贴着一张期末成绩单，他看到林小稻的名字排在最上面。

    成绩第一，全科接近满分，是个值得骄傲的分数。

    林小稻寻找到自己曾经用过的桌子，桌肚里刻了一个小小的早字，不知道是哪位学长学姐留下的，一代代流传下来。

    她抚摸着那个深深的字痕，转头盯着谢鹤云的背影，“小鹤哥哥。”

    林小稻鲜少这么正经喊他。

    谢鹤云轻声嗯了声，依靠在门上，转身看林小稻，等着她说话。

    她乌溜溜的眼睛里藏着一把碎星子，恍惚间闪了闪，“校长说，因为有个姓谢的大老板出资捐赠，所以明年暑假学校就会推翻重建，这栋楼会变成六层综合楼，还会修个很大的体育场。”

    从此林小稻和同学们再也不用在泥巴地里跑步，会有完整的篮球场和跑道。

    谢鹤云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过去，才发现图书角上有个金光闪闪的牌匾，写着名和集团捐赠。

    名和正是谢氏集团的大名。

    “那很好，老谢难得干一件好事。”

    “小鹤哥哥，你知道吗，因为你们家的捐赠，我们的学校才得以保留。我和鹏子他们不用去三十公里以外的镇里上学。”林小稻目光闪动，唇角翘起，“我很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他们很了不起。我很感激他们，也感谢你。”

    谢鹤云点点头，没领功劳，“等有机会，你当面和老谢说吧。”

    林小稻站在教室里，好像整个人忽然亮起来，“因为你就在眼前啊，还说要赞助我上大学，你就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她很严谨地补充：“当然奶奶还要排在你前面。”

    谢鹤云瞥到成绩单旁边的格子里写着每个人的理想，林小稻只写了四个字：此去有光。

    简短又中二。

    他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既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怎么红枣干没见着，小鱼干也没有？”

    那些突然酝酿的情绪都被谢鹤云突如其来的话冲淡。

    林小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谢鹤云，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有点点小气的。”

    谢鹤云坦然回答：“我就是个小气的人，所以林小稻，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付出，是需要等待回报的。

    林小稻盯着他看了会，推开门出去，“我们快去给鹏子帮忙吧。”

    于是一整个下午，谢鹤云都被忽悠着干活。

    鹏子教他怎么搅拌水泥，怎么砌墙，怎么垒砌好红砖，又是怎么抹平墙面。

    四五个人干得风风火火，等到太阳渐渐西沉，终于补完一整面破损的墙壁。

    干完活后，谢鹤云发现自己满脸泥灰，身上那套衣服脏兮兮的，糊满水泥浆，连头发都变成灰白色。

    很不讲究，很不谢少爷，可以完美伪装成建筑工地里常见的水泥工，入职集团下面的建筑公司。

    林小稻在旁边举着脏兮兮的手指要来抹他的脸。

    谢鹤云没避开，他呆呆想着，带来的全部衣服鞋子都被糟蹋完了，这个样子被老谢他们见到，还不知道得被他们怎么嘲笑。

    他此时还不知道，谢尧早已收到照片，并分享给了妻子，两人差点决定要赶来溪云村看儿子的热闹。

    鹏子收拾好工具，带着谢鹤云去洗手，感慨道：“谢哥，你和我初见时越来越不一样了。”

    莫名其妙就下了凡。

    谢鹤云揉搓着用力过度的手掌，掌心起了两个血泡，痛得很。

    他无心追问什么印象，只是丢下一句话和一串电话号码，“你要是到庆城，有麻烦可以去找我。”

    到黄昏时分，众人在学校食堂吃了顿饭，准备各回各家。

    谢鹤云走出食堂又绕了回去，“我想回去找一下沈老师。”

    林小稻要留在外面等人，静静的爷爷奶奶说要过来把人接走，她牵着静静在门口坐下，“那你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回到食堂时，沈柠一副你总算来了的表情，显然等待他很久。

    谢鹤云站在门口，停住脚步：“你认识我？”

    沈柠放下筷子，微微挑起眉，是不同于面对林小稻时的温柔，可见一丝强势，“小谢总，久闻大名。”

    谢鹤云皱皱眉，警惕心再度竖了起来。

    沈柠将头发挽到耳后，抬头看他：“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气质和溪云村不大契合。”

    谢鹤云心想，果然是他知道的那个沈柠，庆城沈家。

    他说话很不客气，“沈家还没破产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被迫来到这里，那沈柠呢，对外宣传出国留学的沈柠为什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乡村小学？

    沈柠：“我喜欢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所以随便找了个地方自愿留下，只不过这里恰好是溪云村。”

    她好像看出了谢鹤云的防备心，笑容玩味，“我先来的哦，小谢总。”

    谢鹤云眉头渐渐松开。

    “这个问题轮到我问你。”沈柠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被送到这里，还住在我学生家里？”

    谢鹤云不太想回答，但林小稻待她的感情不同，即使他不说，林小稻那边也瞒不过去。

    “我爸觉得我干了天大的错事，应该得到惩戒。”

    沈柠愣住，她没想到是这种原因，还以为遇见一个同路人，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这样啊，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谢鹤云终于直入主题：“我想知道，小稻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去庆城？”

    沈柠心想，这位谢少爷很显然没怎么被人拒绝过，眉梢挂着郁闷，怎么都想不通。

    “因为这里是溪云村啊。”她推开窗，看着外面灰蓝色的天空，绚烂到让人失语的晚霞，鸟雀振翅飞过，归于林中，一切充满宁静气息。

    沈柠看到正在路上玩闹的鹏子和二胖，以及逗猫的林小稻和林静静。

    “你走过的起点，已经是这里出生的孩子所不能到达的山巅。溪云村只是你可以选择的落脚地之一，可以随意来去，但是这些孩子不行。”

    “已经看过繁花锦簇的庆城，自然觉得这里的青山绿水百般不好，可这里是小稻出生成长的地方，千万不要揠苗助长啊小少爷。”

    聊了好一通话，临走前，谢鹤云突然回头，似乎是难以启齿，少年人的脸颊上悄然爬上薄薄的红雾。

    “沈老师，可以借我三百块吗，回庆城还你。”

    沈柠万万没想到谢鹤云铺垫半天，竟然是为了区区三百块钱，她在少年人的红脸里窥见难为情，不追问谢家小少爷怎么连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哭笑不得地掏出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