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时钟几乎是刻在骨子里,六点钟不到,林奶奶自然睁眼醒来。

    她先看了一眼在身边熟睡的林小稻,轻手轻脚将小孩挪到一边。

    林小稻手指往外张开,没抓到人,捏住被角不松手,往被子里面缩去,蜷成弯弯的虾米状。

    林奶奶起身换了衣服,掀开陈旧的窗帘一角,外面是尚未完全化开的浓浓灰色,屋檐叮咚作响,雨势连绵不绝,雨虽然不大,但一直这样下,也不是件好事。

    她忧虑地望了望远处的稻田。

    粘在玻璃上面的白纸飞起角,上面的文字扭曲变形,任由风摇摆来去,呼呼轻响。

    林奶奶用手指搓了搓,使劲按下去。

    那个位置旁边,正好写着林小稻三个字。

    笔迹稚嫩,一板一眼,是林小稻二年级时的数学期末考试试卷,她得了全班唯一的一百分。

    想起小稻那时背着书包无比骄傲走回家的模样,林奶奶抿开唇角。

    小稻是个有出息的,一定要将她送出溪云村,去外面读书。

    林奶奶想了想,翻出存折,上面的数字还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钱,都是给小稻上学留的,不能动。

    想到昨天打出去找林建涛要钱的那通电话,林奶奶在心里转了个圈。

    林建涛打钱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准时。

    她要是去庆城找小稻的爸爸,那小稻要怎么办,小稻还能上学,不放心把小稻一个人留在家里。再说去庆城也要很大一笔钱。

    林建涛从小就爱面子,离婚也是偷偷摸摸回家,不肯叫别人知道。

    听说他再娶了,在庆城过体面的日子,肯定不敢让一老一少找上门。

    她豁出去,就赌林建涛一定会给赡养费和抚养费。

    林奶奶坐在凉凉的地板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把林建涛送出溪云村,又把林小稻拉扯到这么大,她这一生,未曾停下忙碌的步伐。

    半晌,她吐出一口气,小稻上大学的钱,得想办法让林建涛出。

    林小稻在床上难受地哼了哼。

    林奶奶回过神,将存折小心放好。

    她回到床边,拉好被小稻蹬开的被套,理开她额前的碎发。

    等小稻安静下来,林奶奶拉开房门走出去。

    对面房间安安静静。

    林奶奶站在门口想了一会,林建涛在庆城,听村书记说谢家在庆城有一个很大的集团,那能不能求助谢家……

    不,谢家已经给过太多,不能再求谢家。

    谢鹤云来溪云村小住,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林家在上面占的是大便宜,再往前一步,就算挟恩图报,不知好歹。

    她抛掉刚刚模糊的想法,穿着蓑衣草帽,换成长筒雨靴,带上铁锹竹篮,出门去了。

    林奶奶离开后许久,房间内终于有了动静。

    谢鹤云从睡梦中醒来,外面暴雨如注,如珠玉乱溅。

    他摸索着起床。

    与梦里的青山白云迥然不同,外面天色昏黄,像有仙人在此渡劫。

    时而有一道撕裂天穹的闪电照亮天空,雷电劈下,声势浩大,整个屋子随之抖动,墙壁快要被雷声震碎,落下无数粉尘。

    “林奶奶?”

    “林小稻?”

    谢鹤云试探喊了两声,没有动静。

    桌上盖着早饭,他走过去掀开盖在碗上面的盘子,两碗温热的糯稀饭,两碟小菜。

    他将盘放回去,转身去洗漱。

    林小稻从后面院子里出来,穿着宽大的短袖短裤,整个人看起来空荡荡的。

    她揉了揉眼睛,和谢鹤云面面相觑,眼睛里是无处安放的困意。

    谢鹤云:“奶奶呢?”

    林小稻坐在饭桌前,有气无力地端起碗,“奶奶去田里看情况,估计要雨停了才能回来。”

    谢鹤云喝了口粥,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这种恶劣天气,奶奶还要去田里?”

    话说着,又是一道雷电劈下,火光闪动,雷声轰隆,让人心里隐隐不安。

    林小稻老气横秋地说:“我们是靠这些吃饭的呀,这个时候不去看,不止一年白干还要赔肥料种子钱。”

    这话不像是林小稻自己说的。

    谢鹤云念头一转,“这是林奶奶和你说的?”

    林小稻点点头。

    因为担忧,她曾经问过林奶奶同样的话,在那以后,她就不会再问这么天真的问题。

    溪云的夏季多雨,偏偏又是稻子成熟的时候,得小心呵护,林家没有其他人在,只能奶奶去。

    林小稻已经习惯,闷头喝粥。

    察觉到旁边人久久没有动弹,她想了想,和他仔细解释:“雨太大,稻子不能喝水撑死,要在旁边随时看情况,不然稻谷全泡水里收不起来,没有收成就意味着今年卖不到钱。”

    谢鹤云紧皱眉头,拿着筷子不动,重重雨帘后,模糊的景物里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扭回头,认真问:“林小稻,你们家能挣钱的,除了那些稻田,还有什么?”

    林小稻掰着手指头数,“除了屋前的几亩水稻,鹏子家的山下有一些田。我们家自己的山上还种了别的东西,有花生有橙子。今天雨大,奶奶肯定都要去看看的。”

    林家种的东西不多又很杂,谢鹤云算了算,以林家祖孙两人的劳动能力,一年的收成不会很多。

    即使用尽全力经营,也不过是够温饱而已。

    谢鹤云的脑子里像是突然有雨落下,砸得他心头发闷。

    他不再问话,专心喝粥。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乖乖在家待着,别去找奶奶,免得她顾不上自己还要挂念着我们。”

    “还有……”林小稻提起精神,“今天又轮到你洗碗。”

    林小稻面上虽说不在意,心里却揪起来,被高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手里发颤。

    她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远处,期盼能看到熟悉的背影。

    盯到眼睛疼,还是没看到,她长叹两口气,奶奶应该是去山上了。

    闪电不休。。

    书里曾经写过,强烈雷电天气下的野外,充满危险。鹏子家屋外那棵二十来米的松树,就是因为雷电贯穿,被一分为二,倒下来时差点压倒他们家的屋子。

    林小稻没和谢鹤云说,她很担心,也很想去找奶奶。

    这场雨,时大时小,时而雷雨齐作,时而落雨淅沥,一时持续到傍晚,黄昏时分才停下。

    林小稻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门口看雨,不知不觉中打了个盹,“雨停了是不是?”

    “嗯,刚停,还有个消息。”谢鹤云坐在她旁边,指向屋内,“停电了。”

    林小稻有经验:“打雷天气就是很容易停电,再等等,会有人去修的。”

    灰黄的末日阴霾天色一扫而空。

    厚厚的云层往上推移,显出自然的亮度。

    林小稻和谢鹤云两个人坐在门口,都不想挪动脚步。

    幸好mp3还有点电。

    谢鹤云分了只耳机给林小稻,随机挑选歌曲播放,耳朵里很快传来阵阵缥缈的女声。

    无孔不入的潮湿雨雾,将大地化为一片氤氲。

    有只蜗牛慢吞吞地爬上台阶,被无聊的林小稻用小木棍戳回去,它换了条路爬上来,又被戳回去。

    林小稻乐此不疲地和那只蜗牛玩耍。

    耳机线被扯来扯去,谢鹤云被迫往她那边靠近。

    他看小稻折腾蜗牛,“林小稻,你是不是在做数学观察作业?”

    比如蜗牛每分钟爬三厘米,往下掉一厘米,问蜗牛多久能爬到终点。

    林小稻扑哧一声笑出来,丢掉木棍,“好无聊啊,谢鹤云。”

    谢鹤云拉着她起来,“去厨房就不无聊了。”

    这是无星无月的晚上,天一寸寸黑过来。

    直到两个人又坐回门槛上,依旧不见林奶奶的身影。

    林小稻没安静多久,突然见漫天飞舞的小东西。

    “谢鹤云快看,好多萤火虫。”

    谢鹤云抬眼看去,这是他第一次见萤火虫。

    夏夜寂静无声,却因这些虫子显得很是热闹。数不清多少只,成群结队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就在眼前飞舞。

    数点孤光,犹如碎火。

    有一只笨笨的萤火虫,飞过来落在林小稻掌心里,双翅合拢,在她的手掌心跳了两下。

    她捻起翅膀,抓着那只萤火虫给谢鹤云看。

    萤火虫的肚子鼓鼓,一闪一灭,放出簇簇莹色的光芒。

    谢鹤云看了却评价:“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林小稻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是……”

    她仔细想了会形容词,终于找出个合适的,“真是没一点情趣的直男。”

    林小稻倏地松开手。

    那萤火虫在原地徘徊了一会,立刻飞走,汇合进队伍里。

    谢鹤云收了没电的mp3,“那你是要萤火虫,还是选择灯泡?”

    林小稻憋屈地说:“灯泡。”

    “我给你讲个关于萤火虫的故事。”林小稻哼了一声,“听姑奶奶说,我爸爸和妈妈结婚前,他特意去抓了一网袋萤火从送给妈妈,很好看,那个时候他们很恩爱的。”

    谢鹤云靠在门上,“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林小稻笑嘻嘻地说,“那些萤火虫第二天全死了。”

    谢鹤云:……

    果然是关于萤火虫的故事。

    “林小稻,你好幼稚。”

    林小稻歪着身子,脸贴在手臂上,声音轻缓幽凉,”你知道吗?老人们都说萤火虫是在坟墓里应运而生,所以带着死人的念头。”

    一听就是故意哄小孩,让小孩晚上别乱跑的话。

    谢鹤云觉得林小稻有点好骗。

    “庆城每年的死亡人数有几十万,我怎么没在庆城见到几十万只萤火虫?”

    天上有亮点以极快的频率闪烁着从云层划过,那是飞机的呼吸灯,像一颗古怪的星星处于快速飞行中。

    林小稻看向谢鹤云,凉气森森地说:“你想要萤火虫吗,我给你抓,说不定它们刚刚从那边飞过来哟。”

    谢鹤云揉脑袋:“你就是存心想吓我是不是?”

    林小稻:“你不信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现在就跟我走,带你去看萤火虫的诞生。”

    去哪?

    去墓地吗?

    谢鹤云:……

    谢鹤云把手边从小卖部拿回来的塑料袋给她,“你特别想抓是不是,那先去给我抓一袋子回来,看看明天会不会全部死掉。”

    这回轮到林小稻,她幽幽道:“小鹤哥哥,你的心好狠。”

    林奶奶回来,遇到两个小门神,疑惑地低头看,“你们俩坐在门口干什么,黑漆漆的,怎么不点蜡烛?”

    林小稻欢快地跳起来,“正在等你回来。”

    谢鹤云默默起身去找蜡烛。

    林奶奶将衣兜往桌上一放,露出堆蓝黑色的小果子,“路上看到些提前熟的通草果,摘回来你们吃。”

    林小稻啊了一声,心疼地看奶奶手臂上黑红色的印记,“奶奶你手臂怎么啦?”

    林奶奶抬起手臂又放下,现在才注意到,“路上黑,不小心被刺藤划拉一下,没什么感觉。”

    点燃的烛光照亮小小的客厅。

    谢鹤云将蜡烛放在饭桌中央,准备吃饭。

    林奶奶看到桌上已经炒好的几盘菜,揉林小稻的脑袋,让她去坐下吃饭。

    “哟,饭都给我做好了,是谁弄的?”

    林小稻:“谢鹤云。”

    谢鹤云:“林小稻。”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了对方名字。

    这下林奶奶心里有数了,就着烛光,吃热乎乎的饭菜,“好好好,都是奶奶的好孩子。”

    吃过饭,还没有来电。

    林小稻站在门口,眺望远处,“我看到有人去修变压器了。”

    “快来电吧。”她合掌祈祷。

    谢鹤云坐在屋子里,林小稻就站在蜡烛前面,被烛光拉成长长个影子,双睫如蝶翼,落在脸颊上,透出不属于她的几分温柔沉静。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处有几粒微小的灯火亮起。

    林小稻立刻拉了拉灯,漾出大大的笑容,“好耶,来电了!”

    她猛地鼓起腮帮子吹气,用力吹灭蜡烛。

    谢鹤云忽地想起来,林小稻好像是夏天出生的,她的生日不知道过了没有。

    林小稻拿了奶奶找回来的果子,教谢鹤云怎么吃通草果。

    果子手掌长,约三指粗细,要剥开厚厚的皮,才能看见里面白色的果肉,种子很多,要全部吐出来。

    谢鹤云慢慢用牙齿理出来种子,吃得斯斯文文。

    林小稻吃果肉的动静很大,噗噗噗的,让人很难不看向她。

    谢鹤云笑着观察她,“林小稻,你是小喷菇吗?”

    林小稻疑惑:“什么菇?”

    林小稻觉得她懂了,“你想捡蘑菇是不是,我明天带你去!”

    她立刻扯着嗓子对厨房喊:“奶奶,我明天带谢鹤云出去捡蘑菇。”

    林奶奶:“好。”

    谢鹤云仰头看她:?

    他什么时候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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