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fifty five

    会客厅在宫殿深处。

    一个裹裸露出大面积皮肤白纱，腰间系着草绳的女人为我们引路。白色宫殿内部显然比外部精美得多，走廊由圆筒形直柱支撑起来，内容丰富的壁画在脚下延伸。

    当我们脚下的壁画走到“太阳神拉让位”这一节时，一扇黄金粉饰的小门出现在眼前。系着草绳的女人像变魔术一般，从腰间解下一根钉子一样的东西，然后插入门闩上的孔洞，那枚钉子就犹如阿里巴巴的咒语，随着最后一声旋转的咔嚓声落下，黄金大门轰然打开。

    女人停住脚步，扶着门让我们鱼贯而入，她不再向前，因为门内还有一个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唯一一点不同是她带着白色头纱，腰间的草绳上绞着几粒指甲盖大小的宝石。

    “她们都是···人类？”在通过了无数小门，换过了无数个身穿白纱的女人后，我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凯厄斯。吸血鬼和人类同住一个屋檐下，而且人类的数量还如此之多，这实在不是一般离奇。

    “是的，凯伦小姐，它们都是人类。”艾蒙抢先替凯厄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没想到他如此精通意大利语，吸血鬼都这么博学多才吗？

    还没等我想完，艾蒙已经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们的祖先豢养人类为奴隶，在鼎盛时期，尼罗河三角洲一带遍布我们的宫殿，我们的族群热爱分散而居，但奴隶却豢养在一起。各个族群的首领都拥有一把开启仓储库的钥匙，谁需要谁就可以随时去取。但相应的，每个族群无论人数多少，每年尼罗河泛滥季结束的那天，必须要缴纳一定数量的奴隶到仓储库，如果做不到，那么那支族群的钥匙就会被收回，直到他的族群再次缴纳相应数量的奴隶。”

    “但是··但是你们不会担心··”一个问题塞在嘴边欲言又止，我想了又想，还是把疑问吐露出来，“你们不会担心一不小心就···”

    “奴隶和食物有区别吗？”艾蒙笑了起来，他双手抚摸着垂在胸前的圣甲虫项链，我则紧紧闭上了嘴。

    艾美丽是艾蒙妻子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她名叫凯比，我是在会客厅第一次看见她。凯比有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柔软而顺从地顺着橄榄色的修长手臂滑下来，像装饰品飘带一样修饰着她身体两侧。青绿色的眼影像小山的影子一样，浮现在她眼皮上，深厚而又浓重，细长而曼丽的黑色眼线，如同山脉脚下一条平滑的黑河，顺着肌理的轨迹蜿蜒而下。

    她的妆化的实在浓。

    一见到我们，凯比就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弯曲膝盖向下蹲。“欢迎，沃尔图里的贵宾。”她用蹩脚的意大利语说着，凯厄斯明显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凯比转了个方向，抬起头，“你好。”

    “你好。”我握住凯比伸出的手，停留一会，然后立刻松开，凯比的意大利语水平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看了看我，又转过头看了看艾蒙，接着用种极不确定的语气小声对他说些什么，艾蒙愣了一秒，立刻笑起来，他点点头又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像是在肯定她的话。

    凯比显然没有艾蒙那么善于交谈，在见面时那一句短暂的问候过后，她就一直垂着手笔直站在坐着的艾蒙身后，带袖的白色紧身直筒裙垂到脚面，被夹在那两条修长的手臂之间，油膏和香水使她的皮肤如绸缎一样光滑，如绽放到深处的花丛一般，散发出浓烈而颓靡的香味。

    而艾蒙则和他的妻子完全相反，从我们坐下那一刻起，他的话匣子便再度打开，不论凯厄斯是皱眉头还是翻白眼，都完全掐灭不了他的谈性。

    从艾蒙的自说自话中，我得知最多的就是埃及的沙漠有怎样的风景，哪里可以看到最庞大的乱石险滩，哪里可以找到最浪漫的璀璨星海，哪里有深埋于沙中的凶险裂谷，哪里有轻易夺人生命的幽暗沼泽。

    有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他，凯厄斯其实不喜欢观光也不喜欢旅行，他说这么多完全就是浪费口水。

    但很快我就明白，艾蒙是故意说这些给我们的听的，凯厄斯的脸色越难看，他就说得越起劲，好几回我都以为凯厄斯要掀桌而起。

    但显然作为客人，这是极不礼貌的，为了沃尔图里的面子，他不得不忍下去。

    艾蒙继续他的演讲，我也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艾蒙的名字，是埃及简史。同时想起的还有伴随在他名字后面那串长长的简介，绝对称不上友好的形容词，以及大把因为用力过度而留下的团状墨渍。

    在见到艾蒙之前，我会觉得那些形容词夸大其词，而那些愤怒的墨渍则是不算公正的个人情绪。可见到艾蒙之后，我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承认那些形容词的正确性。

    爱慕虚荣。

    我打量着会客厅里的一切，大理石的浮雕壁画，长着翅膀的天使在头顶聚拢。黄金雕像，大大小小如同忠诚的卫士般矗立在大厅的各个角落，甚至连我们面前形状不规则的乌木桌上，都摆着一只由绿松石护卫四角的烟灰缸。

    形式主义。

    身穿夹着金银双股线包身布的女人将芬芳过头的香水洒到我和凯厄斯身上，然后她退开，再进来时端着一个极大的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银茶壶，点缀着薄荷叶的糖盒子，还有两只通体焦红，散发乳香的鸽子跪在餐盘上。

    这有什么用吗？

    我盯着摆在面前那只明显不是正确食物的鸽子，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本杰明在哪里？阿罗一直很想再次见到他们，这次来还让我给他们带来了礼物。”凯厄斯终于开口了，在那一瞬间我甚至很感激他，我有预感，即使我们一直不说话，艾蒙也有本事把我们按在这里，他自己从天亮说到天黑。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本杰明？”尽管凯厄斯的语气很随意，艾蒙还是停住了，微笑还衔在嘴边上，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温暖，“他不在家。”艾蒙轻声说，“不在家。”他又重复了一次，似乎是在向自己确定着什么。

    回忆起埃及简史，我知道本杰明是艾蒙转变的吸血鬼，他们一直以父子相称，并且艾蒙不喜欢任何外人多见他儿子，好像本杰明是一个雪人，被别人的目光探照到就会有融化的风险。

    但很显然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一点也没能体贴他老爸的的苦心，几乎就在艾蒙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空气里就弥漫出陌生的味道，很淡很轻微，但逃不过吸血鬼的鼻子。

    那来自于两个不同的吸血鬼。

    他们藏在不见光的角落里，默默窥探着会客厅内发生的一切。

    凯厄斯扬起微笑，他这个人一般不轻易露出笑容，所以可想而知他笑的时候发生的都必然不会是好事。艾蒙站起身来，转身深吸一口气，又重新转回来，面对我们，“我想我们可以先结束这场愉快的谈话了。”他沉着脸说，“你们两位远道而来，想必也需要休息，凯比已经为你们安排好房间，等下会有人带你们过去。财务与税务本，还有近几年我的辖区内，由于灾年导致的歉收和丰年带来的丰收另外有一本记录，稍晚一点时间也会让人送到你们房间。需要的文件和工具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的检查。凯厄斯，我的老朋友，希望你在这里过的愉快。”

    “也祝你过的愉快，凯伦小姐。”他留下难以捉摸的一个笑容，接着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