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压满树梢，我们在树下相拥，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久，隐约听见笙箫声起，大概是要开席。

    “该回去了。”我起身理了理裙裳，相柳坐在地上，一派潇洒的笑看我“怎么了？你笑什么？”我掏出狌狌镜照了照，原本束好的发早就凌乱不堪。

    “这样还能回去开宴？”他抖一抖衣袍，环臂靠在树下“不如随我出去找点乐子。”

    “……”我瞪了他一眼“院里那些都是中原贵胄，这宴是我开的，哪有宴席未开，主家就跑了的道理。”我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头上的钗环，转头却看见玱玹和丰隆站在园中的山石后，遥遥向这边看来。

    “哥哥……”看着玱玹满脸愠色，疾步向这边走来，我急匆匆迎上去“这全是些落了叶的树，没什么好看的。”

    “阁下是？”玱玹却不看我，目光只盯着信步走来的相柳。

    “在下防风邶。”他停在我身侧，抱手行礼“见过小夭的哥哥，西炎玱玹殿下。”

    “玱玹……”我尴尬的挤在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一时间十分局促。

    “我们本是在前厅等着，见着快开宴了你还没来，玱玹这才拉着我出来寻你的……”丰隆在旁边打了个哈哈“这下人也找到了，就不要误了时间了，快些回去开席吧。”

    “我倒是觉得，防风公子不是很想吃这顿饭。”玱玹一把把我拽到他旁边“方才还说要离开，去找点乐子。”他横眉微挑“那就不必等这位防风公子了，我们走吧。”

    相柳突然伸出手，我又被拽回了他二人之间“殿下怕是耳朵不太好，我方才说的是我与她一同出去，找点乐子。”他笑看着玱玹，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防风氏好歹也是世家，怎么没教你基本礼数？”玱玹回身看着相柳。

    “别吵了。都快入夜了，你们不饿吗？”我挣开他们的手，挪到靠近丰隆的那边“可是我有点饿了，还是回去吃锅子吧。”我从丰隆身边向前院走去，见他一脸怜悯的看着我，便也笑着看他“丰隆公子，别凑热闹了，再不走就饿着回府吧。”

    说罢，我拎着裙角就跑向前院，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追过来，雪花扑在我脸上，可我并不觉得冷，已经有很久没像这样恣意了。

    这宴席着实热闹，苗圃给我重新簪了个简单发髻，一群世家公子和小姐，围着院子里的篝火唱唱跳跳，我远远见着一群花团锦簇的小姐们聚在一起说话，玱玹被丰隆拉去一边交际，却总是回头看向我这边，相柳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找了很久也没寻到防风邶那一身紫袍。

    宴席散去，我趴在窗边的木桌上，嗅着院子里雪染梅花的香气醒酒，玱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站在我旁边不出声。

    “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浑身没力气，还是趴在桌上，侧着头看他。

    “就是他吗？”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从前我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人能并肩携手一辈子，就好像外爷和外祖母……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找一个同行的人，也许是开始害怕寂寞，也许我从没看清自己的心，不管我嘴再硬，也还是希望能有个人一起……”

    “小夭，你……”

    “你听我说完。”我接住一瓣被风吹来的梅花“最开始我想，我要找一个怎样都不会背叛我，一心只向着我的人，可这世上似乎永远有比我更要紧的事。哪怕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或许我也未必能全心全意对他，这样子……对那个人也不公平。”我轻轻吹起那花瓣，任它落在泥土间。

    “后来我发现，竟然真有一个人，比我自己更能看透我自己，他记下了我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不求回报的实现了我心中所求。”我抬头看着玱玹“所以我决定大胆一次，把我的心交给他。”

    “那个人，是防风邶？”玱玹看着我。

    “是，也不全是。”

    “你们之间，看起来，发生过许多事。”玱玹皱了皱眉“可是还不能告诉我？”

    “你总会知道的。”我有些惴惴不安，以玱玹如今的势力，不知道会不会查到相柳头上。

    “那我就等你告诉我吧。”他越过我身侧，信手拣了桌上一块酥饼“我只要知道，他对你无害。”

    “你放心。”听他言下之意，是不准备阻挠，我放下心来。

    “小夭，若有一日，我知道他待你不好……”他没有把后半句说下去，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玱玹，想回朝云峰必定重重艰险，你定要好好保重自身。”我也拿起一块酥饼，朝着他举了举手。

    “好。”他低头笑了笑，吃下那块酥饼。我的前路凶险，如今你能安稳，自然再好不过。

    玱玹离开后，又过了好一会，我才坐在椅子上，向着窗外梅影绰绰的黑暗处“怎么，你几时还喜欢听人墙角？”

    果然，风雪裹挟瓣瓣梅花，绛紫的身影渐渐清晰，相柳携着冷意走到窗前。

    “这大名鼎鼎的西炎玱玹殿下，怎么也和小女儿一样，如此婆妈。”他伸手凑在灯盏前，似乎是在暖手，灯烛被寒气激的摇摇颤颤。

    “你最近不也是婆婆妈妈的。”我抬手递了个暖炉给他。

    “你知道，和我在一起，是什么下场吗？”他忽然凑近问我。

    “那要看你是谁了，辰荣军师？防风氏公子？还是什么别的人。”

    他好像被我猝不及防的反问问倒了，只是低头看着摇曳的烛火，没有说话。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过回清水镇的日子，我做我的玟小六，你呢……随便你长什么样子，端什么做派，就只要做相柳就好。”我看着他“可是又或许，我们一辈子都过不上那样的日子，或许有一日你会作为辰荣军师战死，又或许有一日我会卷入权力漩涡身首异处，可这有什么要紧呢？”

    “你问我知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是什么下场。可是相柳，你真的了解和我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拉住他悬在灯上的手“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相信，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我早就和你说了，何惜此心。”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他的脉搏亦在我指尖跳动，我们二人的心跳似乎是同频的。

    他突然攀着窗户跃进来，一把揽住我的腰“既然你胆子这样大，那我们成婚吧，小夭。”

    他在我耳旁说，眼前刮起莹白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