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岁平躺在实验人员指给她的床上，心跳平稳，呼吸渐渐放缓。

    “准备好了？”

    医护人员的声音有些闷，或者说穆岁的大脑像被装进了玻璃罩子，她听不真切，只是顺应本能地点头。

    对方没再多话，准备好注射器对准穆岁的脖子，推入只需要几秒钟，这是个轻而快的过程。

    穆岁闭上眼。

    今天是她进行能力测试的一天，也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城内居民成年这天便是进行素质鉴定的日子。

    城内没有什么成年礼的说法，估计只有大家族会在测试结束后进行庆祝的宴会，但她们这些底层人平日里吃着四区官方给孤儿的补助，根本没有过节的概念。

    在这一天，根据测试结果，成年居民将被分去不同的工作岗位。

    不过作为被四区所收容的孤儿，出生在第五区的“垃圾”，从出生那一刻穆岁的命运就已经写好了。

    要么活不到成年，要么就在成年后成为避难所的“刀”，成为新的外派者进行城外的清理和能源收集工作。

    医护人员人员在她的脖颈植入芯片，那枚用来检测身体属性和特质能力的小玩意被用类似针管的器械打进皮肤，接口有轻微电流的刺激感，不过也就仅仅是在一瞬间。

    芯片接入后，穆岁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狭小拥挤的熟悉的教室里。

    泛黄的光线一闪一闪，但始终没有彻底黯淡下去，穆岁眯起眼看着周围的环境，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这似乎是她八岁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穆岁一向寡言少语，测试没有流程，一般检测完身体的各项属性后会自动结束，流程简单的像是做了个不情愿做的梦。

    这个梦一般是对于检测者最熟悉或者印象最深刻的场景，以此来让被检测者的身体激素达到一定水准，方便仪器检测身体的各项属性。

    而穆岁看着面前逼仄的教室，那里有着沉默的老师和古怪的同学，那是她的过去，她要走过这一关。

    在测试来临前的几周曾统一做过模拟测试，每一次穆岁都会提前醒来，如若不是她的血液操纵能力早在来四区以内前就显现出来，恐怕会和那些没有特质能力的同学一起因为无法通过模拟测试，而成为失败品。

    被从五区带出来的小穆岁，也在四区收容所的教室里上过文化课，新的老师讲述过第五区的现况。

    因为太靠近墙外，理论上中心区以外的地方都被称为外城区，最里面的一区称为中心区或者内城区，但因为第五区紧挨着最外侧的墙，即使有巡逻人员在管理墙的防护，也经常会有墙外怪物意外闯进来。第五区永远是混乱而无序的，同时是其他四区默认为垃圾场的存在。

    混入第五区的怪物往往无法接近第四区的墙就会被处决，但往往这些负责处决的巡逻者到来之前，怪物就会屠杀掉无数居民，混进各种人多的场合，要么展开屠杀，要么进行污染，而接触过怪物的人类会被一种未知成分所感染。

    小时候的穆岁也幻想过自己长大以后能成为那些巡逻者，她会来得快些，再快些。那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人死掉，她会解决掉那些怪物，曾经睡在她旁边的小冉也能活着，教她识字写字的陈老师就都能够活下来，而不是死在那几次怪物的爆发中。

    但怪物降临时的记忆像是一块被橡皮擦去的旧草稿，穆岁被接入四区之后，突然怎么也记不清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细节。

    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十年来除了接受四区的课程和训练之外，根本没有离开的机会，真相也无处得知。

    她运气不能说好，五区居民从出生起就因为与墙外距离过近，以及与混入墙内的怪物接触过多，基本上生存在五区的孩子都是被感染的状态。这种感染不会突然爆发，但能潜移默化地腐蚀着身体，第五区很少有本土小孩能活过三十岁，多数在还没长大时就夭折了。

    感染可以通过遗传的方式传给下一代，第五区的居民从出生开始，就染上了父母身体里的感染，又因为怪物和感染的双重影响，这儿几乎遍地是孤儿。

    不过好在这种感染只能通过下一代传播，如果不怀孕生产，基本上感染只会维持在一个人体内，这让他们即使进入其他区，也不至于人人喊打。感染可以通过内城区药业公司的暂缓液进行控制，但那需要高昂的钱币购买，即使是来到四区收容所，每个孩子一年也只能得到一支，一旦感染失控，那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四区以内的居民可以往五区迁移，但这是大家都默认的寻死行为。

    居住在四区内的居民每年需要上交高昂的安家费，越靠近内城的区域所需要的费用越高，而达到年龄没有工作的老人如果无法给出这笔钱，或者因为各种烂事花光钱的赌徒、病人等无法攒够费用的，都会被赶到第五区，然后因为感染，开始等死。

    三十岁之后的人类一旦感染基本上活不过一年，有点类似于末日时期变相的晚期癌症，不过如今的城内已经没有感染以外无法治愈的疾病，基因隐患可以通过基因改造药剂进行修补，越往内城的人基因越是完美，生活环境也越贴合末日前。

    穆岁只在教学视频里看过几眼。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内城人所需的能源。总而言之，内城管理者制订了一项政策，每年会将五区的孩子接一部分到第四区进行培养，他们会带走有天分的孩子或者孤儿，保证他们大部分能够自然存活到成年。

    进行教学的同时，这些孩子在成年后都会成为外派者，进入墙外世界进行能源寻找的工作，清理感染区域，回收蓝石。蓝石不仅能用于大部分机器的功能，还能撑起防护屏障，隔绝城市和城外的怪物。

    穆岁停止了思考，她短暂的一生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的大事。

    跟她一起进入第四区收容所，从小一起长大的楚恬在几天前塞给她一张纸条，甚至没有多说什么话。穆岁静静看着她被带走时的背影，她想出声说点什么，又没说出口。

    楚恬比她早几天成年，在参加能力测试之前还笑着跟她说回来之后要吃食堂的红烧肉，穆岁在走廊里等了三个小时，她没有见到对方回来。因为没有按照规则按时回宿舍，穆岁被关了一晚上禁闭。

    直到出来之后，同屋的乔伊告诉她：因为楚恬的特质能力为S级别，且极具特殊性，所以不会像其他五区居民一样成为外派者，而是进入内城区过好日子。

    好日子，好日子，他们都这样说，但穆岁不喜欢这种感觉。

    楚恬留给穆岁的那张纸条里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测试时装得害怕些，拿到试卷后用你的血液答卷。

    楚恬一定是用预知看到了什么，而穆岁会无条件信任她，她们一起长大，对彼此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穆岁想着，如果她能在日后进行外派者的工作中达到S级别的评级，也许有机会能去见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书桌。

    眼前的桌面上长着一张人脸，五官随着呼吸一同蠕动着，一起一伏。

    穆岁定睛去看，其实也不算人脸，只是木制品上奇怪凸起的近似五官的纹路而已，只是每一处的细节都无比细腻而逼真，看久了倒像是人类的皮肤一般。

    桌子里不会藏着活人，这是人类世界的通识，因为桌洞狭窄，能钻进去的想必也不是活着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