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海水上浮浮沉沉地飘着偌大的海藻，肉眼根本看不清其中漫游的生物。

    苏秀秀随手掷出一把八尺长的鱼叉，海藻像活过来一样群魔乱舞，还发出类似于鼠类的「吱吱」声。她控制着机械手臂在鱼叉附近一抓，一只长着六条蛙腿的深蓝色平头鱼被迅速收进粉碎箱里，喂给了源源不断的氢能。

    黑蓝的血液顺着尖锐的叉子一滴滴流下来，融入如墨的深海里。

    这条人类太过凶恶，看起来还没出壳就已经会杀鱼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鲛人躲在不远处的巨大礁石后面，一边偷看一边点评。他摆了摆浅粉色的鱼尾，辐射物和海洋污染导致的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的感知，现在逐渐消退的是他的视力，蓝色的防护服在他眼里已然变得灰白，像极了鲛人的卵膜。

    通过口口相传的历史歌谣，他们愿意相信与其世代相邻的陆地人类，所以在迁移族群之前，这条粉色尾巴的鲛人作为朱崖海渚人鱼族群的祭司，鲛人们就委托他将最后的希望赠与无辜的生灵。

    可眼前这个白叉子进，黑叉子出的人类可算不上是无辜，血液和罪恶一同缠绕上她的灵魂，这个魔鬼的脸上居然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鲛人打算放弃观察这条人类，打算再靠近内陆一点来寻找有缘人。

    他轻轻跃入海里，像回归母亲怀抱那样自然，连朵水花都没泛起，只有薄如蝉翼的鱼尾尖尖处弹开一滴海水，激起巴掌大的涟漪。

    苏秀秀打了个喷嚏，第六感迫使她看向不远处的礁石，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奇形怪状的辐射物。

    她继续操纵着浮游船艇，在大海上一边航行，一边嘿咻嘿咻地叉着变异怪物。

    鲛人却不如她那么顺利，近海拉开的海底电网让他吃了很大的苦头，逃离时尾巴被追踪矛直接穿透，游起来便没以往那么快速。

    “呼叫1911，崋国华亭港已解密人鱼逮捕计划，派遣零号队展开救援计划。请整合人员，全力抓捕人鱼，支持脑域破坏。”

    “收到。”

    他逃窜的十分慌张，甚至忘记了珊瑚的生长规律，撞碎了一棵半米高的橘色珊瑚。珊瑚虫的化石骨骼对长居深海的他来说十分锋利，裸露在外的臂膀和胸膛被划得绽开皮肉，脆弱的颈部呼吸鳍也流出淡粉的血液。

    鲛人不敢发出痛苦的鸣叫，身后那几个紧追不舍的潜艇一直在散发着鲛人濒死的尖叫声，同类极端的恐惧和疼痛会在得到回应后顺着他的精神进入脑域，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能够使他在同样的绝望中死去。

    他是在跟自己的本能做斗争，逃亡途中，祭司的神圣职责一直在谴责他的恶劣行径。

    好几次，鲛人差点就回应了。

    他又一次撞上了一条鱼，深蓝色的、长着六只脚的平头鱼，记忆中某条凶残至极的人类瞬间浮上脑域。

    鲛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朝中海某个地点游去，即使又撞碎了两座更大的珊瑚也没能拦得住他的摆尾。

    希望，只希望，那条人类还在原来的地方。

    大概是心中有了坚定的目标，身后的尖叫声渐渐听不清了。鲛人离海平面越来越近，看到那块像小礁石一样的浮游潜艇，尾巴摆动的力气越来越大，速度也接近未受伤时的状态。

    他听见了那条人类古怪的哼唧，有点像深海那条胶质鱼吃到好吃的海藻时发出的低吟声。

    「扑通！」

    苏秀秀的歌声被这突发的意外拦腰砍断。

    曾被訾深谙称赞“喜怒不形于色”的苏秀秀现在嘴巴都没合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两米多长的人鱼自己跳上了她的船，黑色的海水在明亮的阳光下带出类似彩虹一样的弧度，继而全洒在了她身上。

    这人回过神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抓住这条百年难得一遇的人鱼，而是惊叫一声“我的鱼叉！”，然后操纵着机械手臂从缠绕的海藻里取出自己的叉子。

    苏秀秀把鱼叉放在手边，又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净防护服的面罩，最后才隔着半米观察这条不停喘息的人鱼。

    他的头发像十三年前的阳光，碎金的发丝被黑色的海水黏在玉白的脖颈上，与人类极其相似的面容十分符合苏秀秀的审美，蔚蓝的大眼睛，嫣红的唇，还有高挺的鼻梁，无一处不精致。

    颀长的身体比例十分完美，上半身肌肉鼓起，线条优美流畅，胸脯高挺，紧窄的腰腹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最好看的还是当属那条粉嫩的鱼尾，两侧如纱如绸的鱼翼乖顺地垂下，就连尾端宽大的鱼鳍都充满着蓬勃的生机，细细的血管里流淌的是粉色的血液。

    就算是遍体鳞伤的战损状态也掩盖不了被女娲宠爱的华丽皮囊。

    只不过……

    苏秀秀眼睛一转，看到他尾巴上扎着的那根追踪矛，编号UV-1911，隶属于米国令人生厌的1911部队。

    她眼神停留的地方正是鲛人疼痛的源头，他咬着唇瓣，动用上百年祭司遗传给他的智慧，干涩地开口道：“先生求您，救救我。”

    苏秀秀乐了，复而又将目光投向他的双眸，“先生？”

    他歪了歪脑袋，有什么不对的吗？智囊告诉他这是崋国人类的敬称，这条人类也笑了，为什么说出的话语气却有点怪怪的……

    “行。”苏秀秀迅速白给。

    这条人鱼太会勾引她了，难怪西方传说里将其列为妖类。

    追踪矛个体小，穿透力强，双侧带着弯钩，生拔下来会痛到怀疑人生。苏秀秀果断给了他一枪，鲛人没来得及逃脱，被她射了个正着。

    “呜坏人……”

    一针麻醉剂对他来说只能起一小半的作用，还有精神半阖眼睛骂她，泪水一颗一颗落在船板上，变成一粒粒粉白的珍珠。

    这叫人怎么忍心再打第二次。

    可苏秀秀都被他骂坏人了，第二针直接打在了他的鱼屁股上。

    鲛人眼睛彻底合上了，可小珍珠还在断断续续地啪嗒啪嗒掉。

    她废了一番力气才用浮游潜艇的零部件改装成切割器，哪怕抖一抖手，人头大的高速切割轮瞬间就能把整条鱼尾给割断。但苏秀秀还是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把两侧弯钩给切断了，没有伤他一片鱼鳞。

    追踪矛一拔出来，粉色的血汩汩直冒。苏秀秀没办法，只能将就着用脏毛巾扎住按压止血。

    毕竟这条鱼都生活在重度污染的海洋环境中，这点脏应该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危害。

    临近日落时分，她才开着浮游潜艇回到任务站。

    郑军好端端地昏睡在车后排，苏秀秀把他防护服给脱了，勉勉强强套在鲛人身上，又顺走他口袋里那瓶满满当当的抗辐药。

    她看了一眼，有一大半是米国最新研发的，对抗辐射几乎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功效。

    人渣只配吃辐射物，多喝一口纯净水都浪费。

    苏秀秀背着人鱼，手里还拖着一个郑军，从指示灯通道里大摇大摆走出来。那些人都是踩点下班，尤其是最近听说了海湾封锁清杀的消息，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除了监控，没人知道她干了什么。

    但是三区已经全是她的地盘了，监控直接连接着她公寓的电脑，上传到总司之前还得看她允不允许。

    苏秀秀把人鱼先放到守卫长的办公室里，拎着郑军到总司领了志愿点，临走之前又拐回訾深谙的办公室。

    “总司长，您之前不是说要给我配辆车吗？”

    中年男人端坐在木质椅上，脸上含着笑：“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她恍若未闻，假装思索一番后，老神在在道：“我看您车库里那辆十诫就不错。”

    “你倒是眼光高，那辆车我还没开两次。”

    訾深谙做出肉疼的表情，却还是丢给她一把钥匙。

    苏秀秀嘴角一提，露出笑来：“谢谢总司长。”

    她的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突然幽幽的传来一句话。

    “秀秀，总督很想念你。”

    她的脚步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停滞，脸上的笑容却陡然消失，连同眼神都冰冷阴湿。

    ……

    狭小封闭的防护服再加上没过腰际的浑浊海水，娇弱的鲛人爆发了鱼生第一次高烧感染，类人的免疫系统在脱离深海环境中迅速发挥作用。

    苏秀秀沉默地看着防护面罩里那张红成煮熟的虾子的脸庞，恍惚觉得自己再晚来一会就能吃上烤鱼宴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他出来的时候。

    她麻利地把鱼往背后一甩，疾速奔跑到地下车库，统共不过一分半钟的时间，就越过了一千米。

    十诫是由碳纤维复合材料构成的轻量级速度型防弹军用车，漆黑的车身在污染横行的世界里犹如完美隐匿身形的黑豹，完全消声的设计让它的价值更上一层楼，跻身于世界前三的行列。

    平常需要45分钟的路程今晚只用了7分钟。

    苏秀秀惊叹万分，下车的时候还珍爱地摸了摸车头。如果不是快死鱼了，她肯定要和这个大宝贝共度良宵。

    鲛人似乎隔着重重障碍还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混沌的思绪蓦地清醒一霎，挣扎着想要起来给她一尾巴，堂堂朱崖海渚祭司怎么能跟个丑陋至极的无生命体排在同一个档次？

    简直放肆！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要给这条无知的人类一点厉害尝尝。

    小腿被一股力道轻轻地撞了一下，苏秀秀托了托将要滑到地上的人鱼，继续毫无影响地爬楼梯。

    祭司大人英俊的脸庞刹那间红得滴血，她她她居然碰碰他的鱼尾巴！就算隔着一层东西也不行！

    他才破壳十八年，就算有上一任祭司灌输的智慧，也没真正体验过被一条鲛人或者人类触碰尾巴，表达喜欢的经历。在朱崖海渚，鲛人的等级意识很严格，根本不会有鱼在没得到祭司的允许下就冒失地触碰他。

    但是智囊告诉他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人类就是不懂鱼的规矩。在一百三十二年前，这片内陆的「祭司」在认识上一任鲛人祭司时，也犯了和这条人类同样的错误，只是认知的不同罢了。

    可现在这条粉尾巴的鲛人祭司太过年轻，远没有上一任祭司那么轻松地接受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