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舞蹈是使用肢体的语言,多年来除了必要时刻,叶莲娜很少用发声器讲话。

    她更喜欢用肢体,用表情,用手语。发声器对自己而言过于难用,每次用得磕磕碰碰,想说话才打开,不说话就关闭,手指一直放在发声器的开关。

    有时候发声器会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医生告诉她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自己的脑袋。难道谁没有在无人寂静的时候,脑海自动播放音乐的声音吗?而且很多人讲话的时候都心口不一,嘴巴讲着这个,脑袋想着那个,这些都太正常了。

    面对和善的医生,叶莲娜啊了一声,控制不了尚是少女的奇思妙想,“那用发声器的人都在说真话吗。”

    “嗯……没经过训练的话,这个倒是真的,”医生从未想过这个角度,“叶莲娜不喜欢说真心话吗?”

    “不喜欢那个男人,今天不想练舞,也不想过来看医生。”发声器自动丝滑放出主人的真心想法,讲到最后叶莲娜捂住嘴。由于情绪激动,神经传达的指示很明显,AI声音也跟着放大,“啊!”

    女孩才想起来按住发声器。

    “叶莲娜不想看我吗,”年轻的医生嘤嘤嘤,“好伤心啊我。”

    “你总在逗我!”AI声音激动地喊,社死的少女捂着脸把把发声器关掉。

    由于这个特性,高中时期叶莲娜无意间和几个同学关系不好。后来她不再用发声器和别人交谈,改用智脑和手机打字。

    今天带上发声器是想方便一些,但是打开的时候,过去不好的经历浮现脑海,发声器的声音也变得磕磕碰碰,有时候还会冒出杂音。

    叶莲娜有些窘迫,有些沮丧。

    景伯楼在她面前卷起自己的衣袖,像一头历经千帆的雄兽用嘴拨开遮掩伤口的毛发,把义肢和截肢的部分坦白展现在她面前。那双黑瞳像夜晚大海的天际线,遥远又寂静。

    对方讲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事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平静,陈述视角客观中立。颇像那些冷静分析数据的游戏主播,仿佛不是自己遭遇这些厄运。

    这只是神经技术的不成熟,不是你的问题,连我都做不到。他道。

    叶莲娜放松下来,再用发声器的时候,话也不那么磕磕碰碰。

    “今天我第一次吃云南菜,”可能要逐字逐句思考,每个字的声音都拉长了,明明温和公式化的AI语音,加上偶尔的停顿莫名有种小孩糯糯说话的错觉,“很好吃,谢谢你。”

    “以前没吃过云南菜吗?”

    “舞蹈生要控制体重。”即将临近秋天,晚上空气干爽舒服。刚好有一阵风扑面而来,叶莲娜脑海无意识发出舒服的□□,像猫儿被摸的呼噜声。

    “啊!你没听到吧!”AI语音惊慌地喊。

    叶莲娜关掉发声器,脸上的烫意让她想埋进沙子里。

    “你平时吃什么?”平静的语气从上方传来。叶莲娜抬头望去,景伯楼正目视前方,神色一如既往。似乎没注意刚刚发生什么事,也或许给尴尬的女孩留余空间。

    “平时吃的都是些沙拉蔬菜,鸡肉。主要是每次逛食堂,我都不敢和人对上眼睛。手机外卖也太多,不知道点什么,就只固定点一两家。”

    这次叶莲娜没有关闭发声器,尝试排除杂念,让脑海安静下来。手指无意间抓着手提包链子,自我舒缓性地发泄。

    或许越想什么就越缺什么,发声器发出一阵野蜂飞舞的兹声。

    “算了,就这样吧。”AI声音自暴自弃的语气道,女孩垂着头泄气。

    男人睫毛微微低垂瞥一眼,一贯严肃的面容带着微不可查的珍视和笑意。

    从大白菜食堂往里走,便是一片很大的湖。一些学生在湖边跑步散步,不断有晚风吹来。

    想起今晚的豆腐花,叶莲娜讲起寒暑假志愿的事。

    “我没想过还会有人记得这些事。当时我去那片土地的时候,那里好像已经被遗忘了。”

    叶莲娜脑海响起当时听到的声音,穿越隧道如泣如诉的空洞风声,低沉的挖掘机启动声,煤炭从山堆滑落下来的磕碰声。

    发声器如实地重复,把叶莲娜自己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去那里?”景伯楼问。

    “第一次去的时候,其他地方都太多人了,就这个最少,所以就去了。”没经过思路整理,叶莲娜的话语琐碎且断断续续,“去那里很累,坐完飞机要坐高铁,接着换车,网络也很差。”

    集中注意力说话的同时,两次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或者前面的路。一只白鹤般的女孩在人群中不断被拥挤,脚步翻飞得像随风飘荡的手巾。

    对方一如往常目视前方,从刚刚散步起,他就一直没有低头看自己,但会时不时注意她的位置。当叶莲娜给迎面而来跑步的人让路时,身体不自觉触碰同伴,而后才发现保护自己的手臂。

    被挤到两次后,景伯楼用身体和手臂隔着距离为她挡开人群的拥挤和碰撞,带她到上一层的路。

    这里不靠近湖边,但同理跑步的人也没那么多,只有零散几人散步。

    路边种植了高高的树和低矮的花丛,一簇簇蓝色龙胆花在微弱的路灯下幽幽开放,虫鸣声不断响起。

    AI语音继续磕绊讲起在矿场发生的事。

    在那座被遗忘的矿场,叶莲娜久违感到观众的热情。

    自己的登台表演生涯中,一大半都是应对学业考试,下面都是严肃庄重的裁判,观众席坐满学妹学弟,那是很肃穆的观看环境,结束后才响起轰烈的掌声。

    而在一些其他首都的表演舞台中,观众席有家世显赫的权贵和单身Alpha。他们的鼓掌声不大,普遍优雅内敛,说实话叶莲娜觉得无论跳什么,他们都只会发出一模一样的鼓掌。

    那座矿场是叶莲娜难忘的一个舞台。

    矿场收拾的舞台非常粗糙,一起来的Omega同伴们提起精神跳完一场,就打算拍照盖个章回去。即使地面被水泼洒过,用力一抹能擦出灰色的痕迹,晚上叶莲娜就看到垃圾桶有两双已经脏掉的舞鞋。

    演出节目都是自己挑选,第一天叶莲娜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就选择了一首关于春天芭蕾舞。其他Omega同学跳了黑天鹅、吉赛尔片段,每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观众席都会发出用力和机械的鼓掌声。

    坐在地上的观众们是真的在认真看舞,虽然看不懂,还是很热烈地表示自己的欢迎。

    很快就到叶莲娜登台。

    和其他跳舞的Omega不同,这次舞台上的女孩肉眼可见地会跳舞。说实话前面的舞蹈矿工们都看不懂,好像就垫个脚转几圈,手臂也不知道在摆什么,表情也很平静。

    而这次女孩从音乐响起抬起头,一股积极的精神气挺胸而起,眼睛明亮地面对观众。

    舞者随着音乐的节奏轻盈地跳起舞来。她的动作优雅而灵动,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力量和柔美。手臂随着剧情变化,时而柔和地摆动,时而激烈地挥舞,没有多余的动作,简洁而有力地表达感情。

    脸上表情丰富,时而快乐时而忧郁,那双眼睛会说话,感染力强得所有人都看得懂她在跳什么。

    黑色土地上的掌声激烈急切。

    等舞者跳完鞠躬弯腰后,响起的鼓掌声几乎划破矿场的天空,所有人都站起来。

    叶莲娜看着下面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睛,于是多留了几天。

    “后来每次寒暑假我都会去一次。”叶莲娜说,“我没想过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个,那里真的太荒芜了。”

    景伯楼安静听完整个故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静静低头看着她。

    群星坠落大海,黑色的夜幕盛大展开。如此热闹的落幕,天地相连的交界线仍然安静屹立,无论太阳消隐天边。还是星星升起闪烁,狂乱飓风卷起的海浪都不能打动分毫。

    现在那双眼眸凝视她,仿佛碎波浪正在呢喃。

    不知为什么,叶莲娜被对方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AI语音出声道,“不要夸我——啊!”

    女孩关掉发声器,又想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但又立刻打开还有话想说。

    “我只是很偶然就到那里,没有做什么。会跳舞就表演,有力气就跳长一些时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知道——今晚那些人。网上还有人留言。我都不感觉我做了什么事,所以,不要夸我!”

    听着这些话,景伯楼没有出声。一向严肃的军人眉梢舒展,眼含笑意,星星的磷光在其中明灭。

    左手动了动,下一秒银色机械手指卷曲握紧,仿若被临时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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