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峥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等合意的指尖戳了上来，感受到她并不绵软的指甲与自己的额头触在了一起，继而才道：“我的长相有些女气，留些疤增一些男子气概。”
合意想起刚刚瞥见的胸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还没说你是怎么生病的，我若像小时候那样日日陪着你，是不是便不生疏了？”
合意笑了笑：“总之现在已经好了。”
百里峥垂下眼，隐去眼里的情绪：“师傅从前宠你，但并不管着你，也不常陪在你身边……我走之后，是不是畅意一直陪着你？”
合意点点头：“比起师兄从前总是照顾着我而言，畅意更像是我的弟弟。”
“所以你护着他，看见他被打根本就没有考虑双方的实力是否悬殊就带着他去讨回公道？”
合意抿着唇，不说话。
百里峥看着他温和道：“没关系，以后师兄会护着你们。”
合意只当他说些客套话，但还是冲他感激的笑了笑，还是问道：“百里师兄，你……”
百里峥却仿佛已经预料到她想问什么，温声道：“你自幼在天剑宗长大，现在学有所成，想要报答师恩自是理所应当。”
他伸出手，像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替合意拨弄一下眼前的碎发，却到底是停在空中又收了回来：“天剑宗日渐没落，你却是从小在宗门长大，与宗门之间定然有不同于别人的情感……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你若是想要像今日在擂台上一样把光复天剑宗的重任担在肩头的话，还要努力修炼。”
合意抿着唇没说话，原来他都看出来了。
“明年仙门大比是一个机会，你只要在大比中赢得前三的位置，不仅能得到奖励还能给整个宗门长脸。
看着合意不说话，百里峥轻叹了一声：“你只管去做你想要的，师兄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放心吧。”
合意自问若自己处在百里峥的位置上，少年时期被宗门狠心抛弃，青年时学有所成有机会回到以前的宗门的话，就算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一定会在他们面前好一通耀武扬威，将他们打得哭爹喊娘让他们一个个悔不当初。
但百里峥却没有。
合意问：“他们不仅将你赶出山门，还废了你的修为，你不恨他们吗？”
百里峥摇摇头：“若师傅当初没有把我捡回来，我早就死了，此后在宗门的每一天，我都当是恩赐。师傅捡我回来是因，他们驱逐我却不是果。”
合意瞪大了眼，问：“那什么才是师父捡你回来的果？”
百里峥轻轻一笑，说：“总之你记住，他们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并没有多余的情感会分给他们。你自管去完成你与天剑宗之间的因果就好。”
合意点点头：“我……欠了天剑宗很多，比你能想到的都多得多。”
百里峥：“好，那你就好好报答他们，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站在这修真界的巅峰，他们必然能得到你的庇佑，那么你便可以偿还这一场因果。”
合意突然起身抱住他：“百里师兄，你为什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对我这么好。”
百里峥终于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轻声道：“因为……我这一生的责任，就是让这万事万物都和你心意。”
他本就长得俊美，这会儿又温温柔柔的说这些容易让人遐想的话，合意之前觉得自己上辈子的毛病应该是好了的，这会儿却又有些复发的趋势。
合意赶紧松开百里峥，问“百里师兄，比斗你放水让了我，虽然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输赢已定，这要是传出去……不用等传出去，待会儿你打算怎么跟你们那个黎长老解释？”
百里峥笑得有些洒脱：“不用担心，我不必向他解释。”
“嗯？”
百里峥拍拍她的头：“自去做你想做的，师兄今夜在这天地峰歇息一晚，明日回了昆仑之后也会好好修炼，咱们仙门大比的时候再见。”
合意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脚下打了个弯又转了回来，她问：“师兄，摩罗之海是什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百里峥摇头失笑：“美男计也不管用了吗？还是师妹还没到爱男色的年纪？”
合意也笑了出来：“师兄，我记性还不错。”
百里峥站在门后没动：“摩罗之海自然是一片海，有机会师兄带你去。”
听他这么说合意便不再追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可她没回自己的房间也没去别的地方，她去了藏书阁。
天剑宗的藏书阁其实跟它的外表一样，很雄伟。毕竟是屹立了上千年的门派，藏书阁乃是一个宗门的重中之重，平时也会有人把手，但今天明显连看门的人都偷懒了。
她从第一层来到第二层，又从第二层到了第三层，眼睛都要看花了也没找到类似‘地方志’、‘地方趣谈’之类的可能会描述摩罗之海的藏书，反而是‘符篆大全’‘炼器大全’和“炼丹大全”等这几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满是剑修的宗门里的书倒是找到了好几本。
皱着眉走出藏书阁时天将亮未亮，还不到起床的时候，合意便朝天地峰的后山走去。
她还要修炼。
要勤加修炼。
无论是为了什么。
盘着腿睁开眼的时候合意通过透进洞口的亮光判断天已经亮了，她收回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嘴角不禁缓缓勾了起来。
金丹巅峰，差一步就能进入元婴。
昨日通过跟百里峥的一场招式比划，自己果然还是从他的剑招中有了些顿悟，晚上跟百里峥道别后她就来了山洞打坐，没想到竟真的让她更进一步。
呼吸吐纳了百十来个周天，内视灵府，那一粒金丹浑圆闪耀，仿佛已经有了一个小娃娃的雏形。
不知道这一世是小娃娃还是小凰鸟？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合意脚下也没停，一出来便看见畅意懒洋洋的躺在洞口的草地上。
他比合意还要小一岁，正是男孩子跳脱的年纪，此前虽然一直有一颗证道成神的心，但奈何修炼的时候总是耐不住性子，加上可能真的如几位峰主说的那样，天剑宗的灵气日益稀薄，这些年轻的弟子修炼的时候境界便很难提升。
合意不由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池不坠说的话。
凰鸟坠天，五百年一轮回，浴火重生。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何况她早就已经失去了真火，大日天君就曾经说过，失了真火的凤凰，可能无法再涅槃。
天剑宗的灵气自十八年前变得稀薄，她如今也是十八岁了，不用多想，定是梧桐阿父之前用过一次聚灵大阵，将天剑宗的所有灵力都用来润养她的灵魄，自己这一世重生归来竟然直接有了凡人的躯体而不是一只未开智的凰鸟。
合意抬头看了看天，眯起眼睛享受清风拂面的凉意：好好享受吧，合意。
畅意早发现了她，这会儿蹦跳着来到她面前：“师姐，出关了？”
“出什么关，打坐了一会儿而已。”合意说。
“一会儿？”畅意摇摇头：“比斗都结束半个月了，百里师兄他们早就回去了，还一会儿？”
合意没想到竟然过去了这么久，脚下一顿，不禁皱起了眉。
“百里师兄说你去了后山，我原本也以为你只是打坐一晚，谁知第二日天亮你没出来，眼看着比斗要看开始了，几位峰主商量着把你叫醒，却被百里师兄给拦住了。”
那日天还未亮，百里峥便推开门走到了后山，一个人望着洞口在山坡上坐了很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畅意和几位峰主们着急的赶过来，他才站起身看着他们。
几人一阵惊愕，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面对一个曾经为自己的师门立下过功绩又被自己人废去修为赶出宗门的弟子他们还是心中有愧的，但一想到这弟子现在成了死对头的人，还帮着死对头回过头来对付自己，这一想又觉得该愤怒才对。
可昨天的比斗几个峰主又看得分明，明明就是百里峥故意给合意放水，他们天剑宗才没有再一次全军覆没，这……到底该怎么面对？
抓住他的身份不放？
可谁都没想到时世会变迁的如此之快，妖族与人族不再像八年前那样剑拔弩张，反而这些年明显与人族有修好的趋势。
八年前人妖两族几乎势不两立，他们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由驱赶了百里峥，也不知他是如何到的昆仑派，但看他们相处还算和谐的样子，昆仑派应该是没人去计较他的身份的，天剑宗若是再拿此事说是，难免会被人诟病是否想要挑起人妖两族的争端。
若是有些妖族或人族的激进份子拿此做文章就不好了，他们天剑宗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现在的场面，几位峰主都有些尴尬的想抠出脚趾缝了。
百里峥见他们都没说话便对着地位最高的鹊山海说道：“合意该是有所顿悟，比斗就此算了吧。”
几人目瞪口呆，明显没料到会从百里峥口里听到这句话：“比斗……能说算就算？”
百里峥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眼合意呆着的山洞，淡漠的对众人行了一礼便越过他们召出龙吟剑飞走了。
但几位峰主显然不会将百里峥的话当真，等他走后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讨论是否要将合意叫醒。
林晓小道：“百里峥说合意有可能正在顿悟，你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些修道者终其一生都都顿悟不了几次，合意竟然在此时迎来顿悟，那便是天意如此。”
池不坠道：“可天剑宗二十五岁之下的弟子中再也找不出比她修为更高的，咱们已经那么多年在昆仑派面前抬不起头来，眼看这一次有了希望……哎！算了，输就输吧！”
鹊山海最终拍板：“是我对不起天剑宗这一代的弟子……想当年咱们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天剑宗何其辉煌，元婴期的弟子虽然寥寥无几，但金丹期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凤毛麟角，都怪我这些年不思进取，日日守着一副注定醒不来的棺椁而荒废了宗内事务……”
“师傅！师傅！”
几人还在无限感慨着宗门没落到底是谁的责任，前面有两个小弟子急匆匆的御剑飞来，待飞至他们百丈左右的时候下了剑，连跑带喘：“师傅、师……叔，那……那黎长老带领弟子下山去了！”
几人大吃一惊，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那弟子点了点头：“是真的！黎长老让我代他向师傅告辞，听说是因为……因为百里峥昨日的伤口恶化了，说是伤痛难耐他们要赶紧回昆仑派寻人医治！”
几人面面相觑，直到小弟子说完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池不坠喃喃道：“刚刚见到百里峥的时候，也没见他伤痛难耐啊？”
没人回答他，百里峥伤势如何，他们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