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六月，天朗风清。
但粤悦科技的办公室里一团乌云。
今天原本是尤香梨升总监的日子。她是粤悦科技的算法校招生，本科毕业就为公司效力，到如今已有六年。
粤悦科技是花城的一家互联网大厂，尤香梨所在的部门负责公司TOB的人工智能业务。
这六年间，她带领小组，从0到１搭建了数个给部门带来千万营收的明星产品，是算法组当之无愧的领航员。
这次晋升季前，尤香梨的答辩全票通过。并且她已经与粤悦科技花城区的一号位廖总，以及HRBP晨姐沟通过晋升事宜。
但是今天看到全员邮件的时候，她傻眼了。
“AI项目部总监由项知非（Leo Xiang）担任，直接向花城区总经理廖成纲汇报。项知非，毕业于斯坦福大学，获计算机博士学位……”
接下来的内容是这位 Leo Xiang 的简历介绍，尤香梨根本没心情读下去。
“香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产品经理棠十月把椅子滑到尤香梨身边，轻声地试探问道。
尤香梨看着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收到这封邮件的其他同事也都纷纷耳语，大家原以为尤香梨升总监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谁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
“走，丫头，出去喝杯咖啡，哥请你。”算法葛山拍拍她肩膀。
老葛四十出头，圆脑袋大肚子，为人热情敦厚，是他一手带着尤香梨成长起来的。
“我也去我也去。”棠十月摸鱼还不忘带电脑，以防被老板撞见可以假装是去下楼开会。
尤香梨的心情糟糕透了。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培育多年的小幼苗好不容易长成了参天大树，却一声不响地被人一把夺走了。
她下楼连手机都没带。
尤香梨罕见地要了一大杯冰美式。她之前都说冰美式比中药还难喝，今天却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
“别啊香梨姐，一会儿肚子痛。”棠十月在一旁劝她。
“这个 Leo Xiang，到底是谁啊？还用个英文名儿！”棠十月问老葛，“难道是个美籍华裔？”
粤悦科技不是外企，日常大家很少用英文名互相称呼。
“是中国人，公司从硅谷高薪挖来的，听说好几家公司都盯着他。”老葛买拿铁从来都是自带保温杯，他浅浅咂了一口，“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一个在硅谷的老朋友说这件事，正想怎么跟香梨说呢，没想到邮件就来了。”
“这么厉害，来我们公司当总监会不会大材小用了？”棠十月有点不解。
“你刚毕业还不懂，这种人来我们公司，年薪至少是他在美国的两三倍。”老葛伸手比划了一下，“这还不算股票。”
老葛接着说：“来大厂做个总监，是捞钱最快的办法。一来在背景上，有大公司背书，做的产品自带光环；二来，虽然说自己不是大老板，但是免去了创业的风险。”
尤香梨只静静听着，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她找了个咖啡店外的遮阳篷坐了下来。
如果这次她成功晋升总监，那么奖励的股票明年一解禁，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就可以在花城中心买个八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了。
这是她工作六年来的梦想。
她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也不是天生的精英，全靠后天的勤奋与积累，一步步走到今天。
冰凉苦涩的咖啡顺着咽喉流进胃里，也一点点渗入原本就凉透的心里。
“我需要去找廖总谈谈。”尤香梨冷静了一下，还是选择直面问题，“公司这样做对我不公平。如果高层觉得这样理所应当，我想就算是辞职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嗯，是该谈谈，最起码要个解释。”老葛安慰她，“不能让公司觉得你好欺负。之前画了那么久大饼，现在却不兑现了？”
“啊，香梨姐你可不能辞职啊，你辞职了我咋办……你走了，产品组的人又要欺负我了。”棠十月赶紧抱住尤香梨大腿。
“放心吧，你香梨姐不会走的。咱们先等她问个明白。”老葛说。
尤香梨喝完冰美式，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妆容，准备上楼问个清楚。
毕竟作为全部门唯一一个穿高跟鞋、画全妆的算法工程师，职位丢了气场也不能丢。
她刚从电梯间出来，就撞见了廖总和HRBP晨姐往会议室方向走。
“香梨？刚才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有事找你聊一下，正好晨姐也在这。”廖总还没等尤香梨找他，就主动开口了。
“我刚才出去喝咖啡了，没带手机。”换作以前，尤香梨会说她去上厕所了。
“哦没事没事，那现在去会议室谈一下吧。”廖总语气很温和。
会议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廖总与HRBP晨姐坐在一边，尤香梨坐在另一边。
晨姐是公司资深的人力资源专家，在级别上与廖总平起平坐。她先开口：“香梨，今天的全员邮件你也看到了。公司看得到你的努力，也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
尤香梨自动略过了晨姐这些客套话，直到她听到“但是”二字，才是重点。
“但是，现阶段的AI赛道竞争激烈，公司需要一个具有国际视野，且有丰富海外前沿科技工作经历的人，来领导我们进行业务突破。”
哦，原来是嫌弃我是个没出过国的土包子。气头上的尤香梨自动脑补了她的话。
“另外，作为HRBP，我也看到了你是公司难得的多方位人才。你也知道，做TOB项目嘛，除了看产品实力以外，商务对接能力也非常重要。”
“你在工作中，不仅做好了算法的本职工作，在出差对接客户的时候，也展现了非常优秀的商务沟通能力，这些我跟廖总都看在眼里。”
尤香梨还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在粤悦科技，作为算法工程师，一般是不需要对接客户的。
但若遇到对技术细节要求高的、非常懂技术的大客户，算法和销售还有产品经理一起出差去见客户也是有的。
“所以，我跟廖总决定，把你调入销售组，与销售组的同事一起扛下半年一个亿的KPI。”
“什么？”
尤香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bug了。
她一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工程师，莫名其妙让她干商务销售？这是在逼她辞职吗？
她真想一个蹦子跳桌子上。
晨姐似乎早就料到她难以置信的样子，便把电脑推到她眼前，指给她看：“这是你原本晋升总监可以获得的bonus，所有股票分五年解禁。”
尤香梨瞅了一眼屏幕，原本总监的bonus，别说买八十平的房子了，就是一百二的也够了。
“如果你可以接受高层的调配，虽然没有晋升总监，但是奖金一分都不会少。而且原本五年的股票，只需一年就可解禁。也就是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支配全部的奖金了。这是对你的补偿。”
原本尤香梨是打算谈不拢就立刻辞职的。
但是HRBP开出的这个条件，好像还能接受？
她假装端起面前没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掩饰一下她的犹豫。
唉，干嘛跟钱过不去啊。大不了明年拿到全部股票再辞职！
不过她还是对把她调入销售组这件事存疑。
但既然晨姐和廖总都这么说了，她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更深层的原因来，不如先接受眼前这个条件。
“好，我接受。”尤香梨翘起了二郎腿，“不过我要请两周假。”
她有二十多天年假都快过期了呢。但是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一次最多请三天年假，否则要找总监以上报备。
哼，无情的资本家。
廖总面露难色，他正想着新总监即将上任，部门需要重新整顿士气。这两周都不见人的话，许多工作都要耽误了。
“我已经三个月没来月经了。”尤香梨当着廖总这个大老爷们的面也毫不避讳，“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然二十八岁就要绝经了。”
“好的没问题，你系统上正常提就行。”晨姐马上答应下来。
廖总倒是第一次遇见下属这样直言的，他看HRBP都没说什么，也就不再多言。
尤香梨看到廖总刚才的脸色，心想，这群周扒皮，PUA你的时候，说公司少了谁都照样转；你请假的时候，又说没你不行耽误工作。
老娘可不吃你这套，该请假就请假，拒绝请假羞耻。
从会议室出来，她麻利地提了休假单，一把搂住棠十月：“叫上老葛，晚上重庆火锅走起，姐请客。”
她心想，要趁着这两周重整旗鼓，等复工后好好会会那个 Leo X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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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的早晨。
尤香梨从被窝里根本爬不起来。
她一想到以后要做的是销售工作而不是写代码，就感觉上班如上坟。新总监是谁，她也没心情在乎了。
快迟到了，她才勉强地、挣扎着起来。
洗了把脸，涂了点水乳，把瀑布似的黑色卷发随便在脑后扎个马尾，踩了双人字拖就出门了。
今天上班的打扮比下楼扔垃圾还邋遢。
到了公司，她一屁股坐到工位上，打不起精神。
棠十月看她的香梨姐回来了，像小猫一样马上贴过来：“哇，第一次见没化妆的香梨姐。”
“是不是很丑？”
“怎么会？不一样的感觉。之前化全妆是大杀四方的红毯明星，今天素颜是刚毕业的小姑娘。”
尤香梨有气无力地睁了半只眼：“小嘴儿真甜。”
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了，尤香梨连电脑还没打开呢。
今天是她成为商务销售的第一天，还没人告诉她应该做些什么，她也不想问。
过去的她，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整理一日的待办事项，没活都会积极主动找活干；如今的她，秉持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只要没人找她，她就懒得动一下手指头。
她正晃悠着脚上的拖鞋刷手机呢，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嚯，这谁啊？走这么快，显得他多忙似的。”
棠十月马上滑过来：“这就是新来的总监啊，项知非，大家都叫他Leo。”
尤香梨一个激灵。
这个背影，再加上又姓项，莫非是他？
但是名字不对啊！
她蹬上人字拖，啪塔啪塔地跑到会议室门口，猫着腰，通过玻璃缝使劲儿往里瞄。
项知非正在听算法组和产品组的汇报。
他穿深黑色衬衫，肩膀宽阔，身形板正，黑色细框眼镜架在他高耸的鼻梁上，完全可以用“正规”二字来形容他的长相。
是他。
是他没错。
尤香梨又啪塔啪塔冲回工位：“他是不是叫项禹？”
“项羽？还张飞呢！”棠十月以为她还没睡醒呢，“项知非啊。”
尤香梨猛吸了一口气。
难道他改名字了？
一秒钟之后，她开始满世界找粉底液、睫毛膏、眼线笔、眼影……
但互联网公司，是不会有员工带化妆包上班的。
除非是市场部，可惜市场部跟他们不在一层。
“香梨，你进来一下。”老葛在会议室门口喊她。
擦，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