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老妪金铃儿独自住在村后山脚下的破茅屋里。

    她年纪大了少觉,天还微亮,就爬起来提桶去溪边涣衣。

    她腿脚不便,要去溪边得从村落里穿过去,走了半响才到村口,村民们也逐渐起身,在院子里洗漱,有的拿扫帚扫院落,还有的灶房里升起了炊烟,准备做早饭。

    一个扫院子妇人把前晚院里剩下的猪草扫到外头路上来,正巧跟金铃儿打了个照面,金铃儿脸上的笑刚升腾一点,却见那大婶面色难看,像是大清早的见了晦气的人,翻了个白眼,把院门哐地一声关上,就往屋里去了。

    金铃儿依旧是笑,一点也不介意妇人的态度。

    她提着桶继续往前走,碰到了三两个村里的小孩,一个个见了她,立马围了上前,嘴里喊着:“疯婆子,疯婆子……”

    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抢她手里的木桶。

    “我不是疯婆子,不是,”金铃儿死死抓住木桶,她知道若是不抓住了,肯定会被扔到河里去,她已经不知道丢了个多少桶子。

    金铃儿对以前的事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但从村民们的口中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坏人,做了很多恶事,她的丈夫被她克死了,一双儿女也被她逼死了。

    虽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但听村民们的说法,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坏人,简直太坏了。

    不过她现在不坏了,她在努力做个好人,希望能抵消以前做的恶。

    小孩力气大,她抢不过,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地瓜干来,分给了这些小孩吃,小孩得了吃食,一下散开了。

    她提着桶,继续往溪边,到了溪边涣衣的地方,开始涣衣。

    金铃儿手脚不太便利,洗了半响,还没洗完衣裳,村里的妇人们,丫头们也陆续提了桶来溪边涣衣。

    位置一下不够了,却见一个妇人走过来,一脚踢开金铃儿的木桶,斥道:“还不一边去,晦气的老东西。”

    这边欺老的行为,若换在其他人身上,旁人早就打抱不平了,而现在被欺负的是金铃儿,大家不仅不帮忙,反而一个个哄笑了起来。

    “金玉她娘,可别惹她,要是一会发起疯来,够你受的。”

    “我怕她不成,”金玉她娘叉腰道:“怎么她还想逼死我不成?也要看她有这个本事没!”

    金铃儿默不作声地收拾了衣裳,提了桶离开。

    身后有嫁到十里村的新媳妇不了解内情,“这是谁啊?我看她也不像疯的。”

    “那你是没见过她以前作恶的样子,”金玉她娘毫不避讳金铃儿,说:“她可厉害着呢,傅盛多么好的人啊,都给她逼死了,为了参军的那一点饷银,非得逼自家男人上战场,好好的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可怜的傅老爹,孑然一身一辈子,捡了个弃婴当儿子,含辛茹苦养大,却给这金铃儿害死了。”

    “还有她生的那对儿女,模样生得多标志啊,又是懂礼貌心肠好的,也都叫她给逼死了!”

    金铃儿腿脚不便,也走得飞快,她不想听到这些话,因为心底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地闷痛,痛得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丈夫,女儿,儿子,她全然不记得了,可她孤身那么多年,每当看着别人家一家人和乐融融,她也是渴望过有家人陪伴的。

    她曾经有,却被她毁掉了,虽然不记得往事,但她也非常痛恨自己。

    如今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也是她的报应啊!

    清晨,阳光笼罩着整个十里村,青山绿水,薄雾缭绕,美得似人间仙境。

    金铃儿提着木桶,饥肠咕噜地往家里走,琢磨着把昨晚剩下的半个煮地瓜,切了块,和一些野菜煮地瓜 野菜汤吃,可惜家里的盐早就吃完了,不然添上一点盐巴,滋味肯定更好。

    哒哒……忽闻一阵马蹄声,村口延伸到大道的黄土路上驶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大汉,甩着鞭子一路疾驰而来,嘴里呵斥着:“快让开!速速回避!”

    一路从村口跑到了村尾去,路上的人纷纷退到路边上去,屋里的人都跑出来,站在院门口伸长了脑袋往 路边瞧。

    金铃儿也伸着头看热闹,只见从那大道上来了一队人马,前面是两排开路的膘肥体壮的骏马,骑马的是魁梧凶狠的带刀侍卫,在侍卫后面是三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无比的奢华精美,光是马车轱辘就到青年的胸口处,车窗的珠帘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做窗帘的纱轻薄得像蝉的翅膀,这些都是十里村的村民们没见过的。

    马车驶近,金铃儿逐渐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只见得那奢华的马车里坐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官老爷,还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官夫人,车队阵仗之大,主人家气度不凡,这让十里村的一众村民都无不惊叹,纷纷赞叹道:“不知是哪路仙人下凡来?今日小人可算是开了眼界!”

    这时村长和村长的爹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方才骑马清路的护卫。

    只见村长和他爹拱手向马车里的人拜道:“草民拜见丞相大人,见过丞相夫人。”

    马车上的官老爷一举一动皆彰显着不凡,他从马车上下来,扶起村长的爹,亲切地道:“福叔,您快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您还是像从前那样,唤我辰安。”

    “是许秀才回来了?”人群中有一瞎眼的老头伸手向前,“老头我前些年眼睛还看得清东西的时候,有消息从县里衙门传来,得知你官至户部尚书,未曾想到没过几年,你都成了丞相,百官之首。”

    老头说着,便颤颤巍巍地要跪下行礼,让一旁的丞相侍卫给护住了。  形容枯槁的老头扶着朽木做的拐杖,笑着道:“丞相大人,您可还记得我是谁?”

    这几十年来,十里村先是经历了天灾,后又经历了人祸,天灾时死了无数人,赶在人祸前,许秀才中了举人,举家搬迁走了,因此避开了人祸。

    与许秀才同龄、相识的人,早就逃的逃,死的死。

    许丞相端详了头发花白的老人许久,依旧没认出来。

    老头笑道:“您不记得啦,您还在十里村的时候,我们家就住在您家隔壁。小人比您虚长半岁,您年轻时还叫我一声柱生哥。”

    许丞相大喜,未曾想到回归故土,竟还有认得的人,他上前握住了老头的手,“柱生哥,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您。”

    老头被这一声“柱生哥”唤得流下了眼泪,这一生太多苦楚,亲人、朋友相继离世,十里村只剩下比他这个老头年轻的人了。

    “哎,”老头也紧紧握住了许丞相的手,“这一路从都城回来,路上辛苦了吧!”

    十里村的村民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也觉得稀奇,柱生叔比丞相大人还长半岁,可看两人的相貌,柱生叔已老态龙钟,而丞相大人看着却还是个中年男子,非常年轻,就连一丝白头发都看不见。

    这时,丞相夫人也走上前来,微笑地道:“柱生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白水灵啊!”

    “记得,怎么不记得,丞相夫人您当年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心聪明能干、又心底善良的姑娘,与丞相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边叙旧,这边村子里的妇人们聚在一块七嘴八舌地谈论。

    “哦哟,这丞相夫人长得也忒富贵逼人了,穿金戴银的,脸庞也生得圆润。”

    “算算日子,这丞相夫人比我得大上个六七岁,怎么看着比我年轻那么多,是吃了什么仙丹吗?”有一个面相粗糙的农妇摸了摸脸说。

    “一定是吃了什么仙丹,否则,她的皮肤怎么会那么白嫩。”

    “听说这些官夫人喜欢把珍珠磨成粉用来敷脸,平日里吃些滋补养颜的补品,这才驻颜有术。”年轻一点的村妇有见识地说。

    面相粗糙的农妇说:“这是贵妇人的活法,我们这些庄稼人家,能吃饱都不错了。”

    也有村妇特别羡慕地说:“她可真有福气,能嫁给丞相大人,过上这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

    金铃儿挤在一堆人当中,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听得正热闹。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金玉的娘,“那可不,想当年许秀才,可是我们十里村的香馍馍。”

    有人笑道:“金玉她娘,你又不是我们十里村的,从外头嫁进来的,怎么知道丞相大人的事?”

    金玉她娘说:“我不是十里村的,但我娘是从十里村嫁出去的,她老人家跟丞相大人可是同一辈子的,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十里村,关于丞相大人的事。”

    “哦,那你倒是给说说。”

    金玉她娘笑着瞥向一旁的金铃儿,“你想知道丞相大人的事,问问这个疯婆子,不是更快。当年她可是对丞相大人穷追不舍,为了丞相大人,还做出了抛夫弃子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妇们纷纷七嘴八舌地问金铃儿,“金玉她娘说的事真的不?”、“你真的为了丞相大人抛夫弃子?”“疯婆子,没想到你年轻时,这般不知羞耻!

    金玉她娘给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她啊,年轻时仗着自己有点姿色,不仅跟各村的小伙子勾勾搭搭的,还经常跑去还是秀才的丞相大人家里献殷勤。”

    “讨好他的母亲,替他洗衣做饭,还叫嚣着不让别的女子靠近许秀才。”

    “可惜她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能跟现在的丞相夫人比吗?丞相夫人冰清玉洁,又心地善良,她才是丞相大人的良配。”

    金玉她娘忍俊不禁地说:“说起她发疯这事,还是有前兆的。想当初丞相大人和夫人成婚时,金铃儿的痴想成空,她就发过一回疯,大闹了一场,那场面可吓人了,跟中邪了似的。”

    金玉她娘说的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总之忒不要脸,人家不娶她,她还贴上去。后来还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傅盛娶了她。”

    “傅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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