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都结束，众人也都该散散了。

    毕竟谁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落苏本打算叫着清英一起睡，清英却告诉她：“殿下，你先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儿。”

    落苏以为她还有些话想跟侍卫交代，便打了个哈欠说：“那行，那你早点过来啊，不要弄到太晚，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清英知道自家殿下也是关心自己，便笑着点头答应了声。

    直到瞧着落苏人已经转身走进客栈房间，阖上了房门，她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下去，走上了楼梯到了沈厌所在的屋子。

    沈厌的住处是她家殿下特意交代的。

    他们一行人行至这里的时候，这家客栈已经没有了特别多的空房。落苏不愿意拿出三公主的身份压人，于是只能大家该挤挤两三人住一间。

    只有沈厌的是一个人一间，而且要的还是上好的天字房。

    分房时她家殿下几乎是没有考虑地就说：“清英我俩一起吧。”

    接着又跟身后的众人打商量，“沈厌的伤势还未完全好，大家可以让他一个人一间住吗？”

    众人本也没打算去跟那位沈公子一起住，何况三公主还主动地把最好的房间让了出去，这下就更是没了想法。

    只是在他们三公主说出那话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瞟了眼被特殊关照的沈厌。

    清英也跟着众人的目光朝沈厌的位置飞快地掠了一眼。

    沈厌在自家殿下说完那话后，仍是没什么反应地站在殿下身边。

    直到众人的目光又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他才掀起眼皮看了眼在跟掌柜闲扯了两句的落苏，眼神晦暗不明。

    ……

    沈厌能感觉到有脚步在自己的门前停了挺久。

    他虽不知具体是谁，但略微估摸了下人选，就有了答案——清英。

    果然，没再多过一会儿，停在门口的脚步就走上前敲响了房门，紧接着就是一道声音响起：“沈公子，聊聊？”

    沈厌并无想跟清英交谈的意思，当即也没有应声。

    但清英好像也不需要他回应，见他一直没吭声，就自顾自地一句：“我知沈公子还醒着，那我就进来了。”然后推开了房门。

    清英能很明显地看到沈厌在看到自己进来后，眉头蹙了起来，像是对于她不经允许就擅自进来的行为感到厌烦。

    清英有那么一瞬间顿了一下——

    她想到了在三公主府时，她家殿下经常在喊了声“沈厌”后，就自顾自地推开了沈厌的房门。而沈厌很多时候像是习以为常似的，也不会给出什么激烈反应。

    甚至有时候，在她家殿下笑着喊完沈厌一句后，还会回看落苏一眼。

    清英于是对自己的猜测更有了几分确信。

    她无视着沈厌的目光，挑了根凳子坐下，然后对着沈厌道：“你会保护好殿下吧？”

    沈厌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愣了，睫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很快就出现了那种他脸上常见的讥讽表情。

    沈厌斜睨着看了她一眼，眼带嘲讽，像是在说：你说什么胡话？

    清英于是也跟着沉默了几秒，很快，她给出了自己的回应：“在马车上，我知道的——”

    她看着沈厌，一字一句道：“你差点动手杀了殿下。”

    清英现在想起此事仍心有余悸。

    她一直知道这位沈公子对殿下怀有杀心，可还是疏忽大意了。

    因为凭她那些时日对沈厌的了解，她以为这位沈公子就算是真的想杀人，也会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不会做冒险之举。

    正如当时殿下给他喂饭，他动了杀人心思，也会看着窗户外蓄势待发的她，暂时隐下杀心。

    可没成想，这人竟真的选择在她的眼皮底子底下动手。

    她不过是翻车上马的功夫，殿下就已经被沈厌制住。

    清英知道自己那时动手落苏只会更加危险，于是只能装作被动静惊到的样子问了声：“殿下？”

    之后她更是一路小心驾马，生怕自己一个颠簸就让殿下更危险一分。

    期间，还一直留心马车里的动静。

    殿下像是怕她听到似的，特意把音量压低了些。

    不过这对她而言，算不得太大的阻碍。

    她听着马车里二人的谈话，听着殿下在被制住之后，问出了那句：“沈厌，你是重生的吧？”

    清英当时心里虽吃惊，可竟然也有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清英一直看人很准，她可以通过观察别人的表情，判断那人大概是怎样的人，对她怀有何种态度。这也是她能一直活下来必不可少的技能。

    但自从那天之后，清英却有点看不懂沈厌了。

    沈厌对她的态度有了巨大转变不说，就连对待傅太医也变成了如出一辙的厌恶。

    所以清英才对人下了判断，这人不是原来的沈公子。

    可现在的沈厌究竟是谁，她却一直拿不准。

    可经过落苏的那番话，很多问题就有了解释。

    比如为何沈厌在见到殿下的第一眼，眼中就是跟原来沈公子一样的恶意，甚至还要更深。比如沈厌身上，从何来的那么重杀气。

    因为沈厌是重生过来的。

    所以他能理解原来沈公子经受的苦难，甚至理解得更深。

    但由此又衍生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她跟傅太医究竟在后来对这位沈公子做了何事？才会让沈厌对他俩的态度有了如此明显的转变。

    清英不清楚。

    虽然想知道，自己后来是否真的沦为三公主的走狗，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但她更知道，活在当下。

    清英对自己这类人深有了解。

    他们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暗中蛰伏，只为一击毙命。

    可当杀手放弃蛰伏，冲动出手，最后还选择放过的时候，那只能代表，这杀手“动摇”了。

    那一瞬的杀心是真的，动摇亦是真的。

    清英当时只觉得劫后余生，但后来在马车停下的时候，转念想了想，又觉得正常。

    毕竟谁能在经历过捧到面前的真心后，又挥下利刃呢。

    特别是在经过了火烧偏殿后，这位沈公子想必就更动摇了吧，所以才会提出要前往云州。

    不然就算真的他目的地也在那里，也可以暗中潜行，何故非要一道？

    把事情完全盘算完了之后，清英又回忆起沈厌重生的言论，顾才在与殿下商量时同意了让沈厌与殿下一路的方案。

    因为她断定沈厌不会再杀落苏。

    甚至。

    清英还想恬不知耻地向沈厌要个答案——你会，保护好殿下吧？

    沈厌的表情，在她说出她知道马车之事后，眉心又拢了起来，拢得很深，目光里又出现了那种很明显地想杀人的冷意。

    就在清英以为他会就这么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下去的时候，沈厌的手却忽然一抬，在那瞬间，刀锋擦向了她的耳边。

    速度极快，伴着破空之声。

    清英习惯性地偏头，拉开了同她耳垂只有丁点距离的利器。

    身后传来了利器钉进墙壁的声音。

    清英下意识地想要质问，却忽地注意到了沈厌的表情。

    沈厌的表情没有丝毫掷出暗器的畅快，有的只是被压抑的厌烦。

    沈厌盯着她，眉眼极冷，冷冷地吐出一个：“滚。”

    说罢，沈厌就闭上了眼。

    像是再多看她一眼，都会更厌恶一样。

    清英没吭声，只是偏头瞥了眼已经插进墙壁的匕首——手柄花纹华丽，是她曾经替三公主收入宝库中的一件。

    清英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也不再多说，利落阖上门转身走了。

    再下楼，走到她休息的房间。

    屋里的蜡烛还点着，落苏躺在床上还没有睡，见到她就是很开心地一笑：“啊清英，你回来啦。”然后从床上坐起，指了指了桌上的盆子，“刚刚小二送的热水，你快洗把脸吧。”

    清英便很清楚落苏是在等她，心里又是一暖。

    她答应了一声，边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问落苏：“殿下，我方才偶遇沈公子，他在把玩一把匕首，是你挑的吗？”

    落苏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正想问问清英，以她那武功高手的眼光看，那匕首选的怎么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厌应该是他们一行人中第一个回房的。

    落苏一下子又愁了，“啊，他出来逛了，是睡不着吗？”

    落苏想到了沈厌眼皮底下还是挺明显的青黑。

    清英：“……嗯，倒也没有，沈公子应该是出来如厕的。”

    “啊这样啊——”落苏于是又放心了，她又提回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那你觉得那匕首选的怎么样？”

    “削铁如泥，锋利精致。”

    清英快速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于是她看见自家殿下又笑了，很得意的那种笑：“呀果然呀，不枉我蹲在门口试了那么久。”

    笑完之后的落苏又朝她招了招手，说：“快点啊，洗完之后就快点上.床来睡了叭，好晚啦。”

    ……

    天边月色皎洁，清英听着旁边已经陷入梦乡的呼吸声，迟迟没有没有入睡。

    而是把计划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然后发现问题还停在沈厌那一块。

    她回房后在落苏那试探性的一问，已经确定了她的猜测——匕首是殿下主动给沈厌的。

    而依照殿下那性子，既然敢把那么厉害的匕首交给沈厌，那至少说明沈厌不会用那把匕首杀害无辜之人。

    清英虽不知自家殿下是如何确定沈厌不会杀人的。

    但既然殿下已经确定了，那她就相信。

    清英又想起了那把从她耳边擦过的匕首。

    她试着把自己重新放回之前的情境中。

    清英发现：那把朝她掷过来、看着来势汹汹的匕首，就算她不躲，也应当只是从她耳边将将擦过，不会伤及她半根汗毛。

    清英又特意回想了下那匕首插进墙面的深度，投掷过来时的力度、角度、速度。

    以及沈厌在她说出那些话后，出现的的表情。

    清英也就是在这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那从落苏提出计划后就一直悬着的心脏，经过这么一分析，好像是有那么稍微落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