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六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几十米长的通道尽头是一处更明亮的空间。

    三人迎着光走过去，那是一个巨大的石洞，里面站着十几人，洞壁上挂着上百盏灯。

    石洞的洞顶正中有一个窟窿，洞外的光线正好打在一座由白骨架起的石椅上，熊与虎的头骨摆在左右两侧，在空荡荡的昏暗中显得森然阴冷。石椅上坐着一位老者，他鹤发童颜，白眉长须，光柱打在他一袭紫衣上，飘飘然若天上谪仙。

    三人走到长者面前，石六环顾一圈，十几人都是神情严肃，兵甲完备，座上的长者盯着自己，更加认定他就是冲着自己手中的剑来的，问：“许长老，这是何意？”

    许长老笑意盈盈看着她：“你手上的就是龙吟剑吧？”

    蒙晖道：“你一个开药铺的，要这剑做什么？”

    “我要用陨铁炼丹。”许长老轻飘飘地说。

    蒙晖一脸不可思议，扬声道：“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块陨铁，这么好的剑，你不是暴殄天物吗？”

    “无需多言，你用这把剑，就能换取这颗仙丹，如若不然便请回吧。”许长老仍是语气轻松，微微仰起头睥睨三人，仿佛确信她一定会同意。

    石六将剑紧紧握住，这剑来之不易，但她知道若是蓝翠在此一定会劝自己放手，毕竟帮主的身体要紧，名剑不过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东西。帮主必然是不会这样想，这把剑毕竟涉及黄天派的名誉，可是这里地形复杂若是硬闯大概闯不出去……

    她还是舍不得。

    石六暗中观察有没有别的出口，除了头顶飞不上去的窟窿，就是他们身后已经封锁大门的来时的路，余光扫过身旁的陆振，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将身体缓缓转向陆振，拔出利剑，边走边道：“既然……我拿这把剑是为了杀你，现在动手尽了它的使命，再拿去换药便是。”

    石六一步步靠近他，还没有欣赏够陆振脸上的一丝难以抑制的慌乱，和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的手足无措，座上的许长老开口打断：

    “这里不是杀人的地方。”

    “可是……”

    许长老语气凝重：“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出去了你们再解决，我不想我们医派牵涉到你们之间的恩怨里，先把剑给我。”

    回声荡在洞中，一时无言。

    蒙晖愈发愤怒，忍无可忍道：“我们原先敬重您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不想今日怎么还强买强卖？”

    许长老笑道：“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包治百病的仙丹可是我耗尽毕生心血炼制成的，如何不值这几斤陨铁来换？”

    石六权衡再三，终于下决心收起剑，走到石椅前捧着仙丹的侍童面前，仰头望向许长老：“若是这药吃了不管用……”

    “不会的，我不会拿我们药铺的医术行骗，这可比什么龙吟剑重要多了，若是不能治病续命你再来找我。”许长老说着，侍童交换了二人手中之物。

    蒙晖张口欲再说些什么，被许长老堵回去：“绝不会。”

    ——

    三人皆是失神由侍从带着走出山洞，一出洞口陆振便一溜烟跑了，跑到牵马等候他的张君身边，骑马走了。

    蒙晖望着他慌张逃窜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什么，刚才的言行似乎会造成误会，一本正经对石六道：“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啊，我只是见不惯他那个轻狂样子。”

    “你人还怪好的嘞。”

    回到京城，陆振多日没有动静，石六便在黄天派寨中安心养伤，很快大好恢复如初。帮主服下仙丹，病痛减轻，身体也比原先康健了不少。

    六月二十九，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来了一封给石六的信。

    蓝翠打着扇子走过来，凑到石六身边：“这是谁寄来的？”

    信封上面虽然没有标识，石六通过纸张材质认出信封是寒霜坞常用的：“也许是寒霜坞的石九妹妹给我的。”

    她把信打开，里面只写了一句话：陆振去远城，七月初十与吉家帮会面。

    石六依稀记得远城是座海边小城，陆家有些古董铺子在那边，商人们经常架船出海去做生意，淘换外国奇玩珍宝。

    只是这信上的字迹越看越陌生，她摇了摇头：“这不是石九的字迹。”

    “大概她怕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才换了字迹吧？”蓝翠猜测。

    石六转过头去便对上蓝翠递来的眼神，她也和自己一样渴望这个时机，道：“我们出发吧。”

    三人再次出发，七月初八到了远城，石六打探一番，才了解吉家帮是本地航海行商的帮派，原本是因为抢生意与陆家的商人们有些摩擦矛盾，此次会面大概是想和解，只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与陆振联系上？

    她和蓝翠等人按照从前陆振挑选住处的习惯，去那些四通八达又不显眼的地方一户户寻找的时候，突然接到吉家帮帮主吉从光的信，邀请他们三人去他家中会面。

    石六三人穿过朴素典雅的前厅，来到别有洞天的后院，吉从光在湖畔的亭子中等候。

    吉从光命人沏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抱拳道：“久仰黄天派侠义大名，今日一见，诸位豪杰果然都气度非凡。”

    石六道：“吉掌柜客气了，不知今日有何事相告？”

    “店里还有些生意等着我，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吉家帮与陆振合作是假，只是找个由头将他骗来，我知道你们黄天派与他积怨已久，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你们得偿所愿。”

    石六淡淡一笑，品了茶，确是与陆府中的贡品无异：“吉掌柜是想要借刀杀人？”

    吉从光顺畅接道：“这是不才的请求，有缘打听到三位义士前来，正巧我恐自己力不从心，希望三位能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不容错过的时机啊。”

    蒙晖早就用怀疑的眼光把吉从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数十遍，正要开口拒绝，石六道：

    “我答应你。”言罢，她扫向蒙晖无声抗议的眼神，将他嘴边的话压回心里。

    *

    七月初九，石六终于摸到陆振落脚的地方，三人潜伏在墙外的小巷里。等他次日出门，三人跟着他到了一家客栈，蓝翠和蒙晖引开门口的侍卫。

    石六走进客栈，满怀期待地推开陆振的房间，他仍是和两个月前自己在客栈里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沉静得似乎等的就是自己。

    陆振看着石六拿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推门而入，轻轻笑道：“荼荼，现在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吧？”

    石六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的那一瞬间，也跟着扯起了唇角。听他说的话，她便知道他一定还有后招，这次以为的胜利恐怕又要被打断，瞬间浇灭了一半热情期盼，眼中的光暗下几分。

    她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匕首的刀柄：“我就知道，又这么轻易让我能碰见，你一定还有些屁话要放。”

    陆振眼中笑意更甚：“我可没想过你会来，这真的是好大的惊喜。”

    石六手中的旋转的刀被她捏紧突然停住，刀尖直冲陆振，冷冷道：“说正事。”

    “我和吉从光还没碰面，也没有什么正事可以透露给你。”陆振语气故作无奈。

    石六猛地站起身，举着匕首走到坐在桌边陆振面前，将匕首抵在他胸前心口的位置。

    刀刃的冰冷透过衣料传来，陆振才软下语气问道：“我只是想问你，吉从光与你都说了什么？”

    石六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一尺高的沙漏，上面的沙子已经漏了一大半了，她已经十拿九稳陆振就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想知道他的目的就要告诉他。

    她慢慢绕到陆振身后：“他说等你们合作之后，会给我创造杀你的机会，但我现在一样可以。”说着又俯下身靠近一点，将匕首抵得更近些。

    陆振面不改色，笃定道：“你也怀疑他，不是吗？他若真想事成后收割了我，何必牵扯你们？这里面的蹊跷，你一定能看出来。”说着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石六避开对视，她确实怀疑吉从光另有所图，答应他就是为了探究他究竟想做什么，只是要想查清楚就又要和眼前的人联手，她不禁犹豫起来。

    见石六不语，陆振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她：“这是我和吉从光下一次会面的地方，信我你就去，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石六半信半疑拆开字条，上面写着：胡玉酒馆，十一未时三刻。可她还是怀疑地看向陆振，大概他也是察觉到蹊跷所以想拉拢自己，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是赌自己最后关头会心软吗？还是确信最后他能顺利逃脱？

    陆振见她并没有相信自己多少的样子，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吉从光辰时便到这里，那个沙漏不是放在这里骗你的。为了打探真相，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你我的合作吧？”

    石六瞥了一眼窗外的天光，他说得没错，现在确实将要到辰时。

    她看着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飞逝，顶上只剩最后的一小堆，门外远处似乎也传来车马渐近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匕首，咬牙道：“好，我走。”

    陆振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翻窗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