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傅梦觉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意外不断。
先是咖啡机坏了，黎思念只能下楼买咖啡，结果店员加了过多的糖浆，那味道喝起来像泔水。
好在黎思念这天很兴奋，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开车进学校时，她明明看的一清二楚，车却“哐当”一声，撞了。
她原本以为是撞到路面台阶，结果下车一看，学校门口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个石桩子。
可怜她的车，侧面凹了一个大坑，还蹭掉了一条不下十厘米长的漆。
黎思念心疼地无以复加。
为了不耽误晚上的约会，当下就把车开去维修。
刚开到车店，学校的电话又打来了，说今天带高三生们去别的学校模拟联考，坐大巴去，下车就发现少了两个孩子。
登时心就提起来了，以往送学生，她都会跟车，亲自清点人数，就这一次缺席，而且她离开前也曾千叮咛万嘱咐。怎么就出差错了呢！还是一次少两个学生！
可听着电话里女老师的抽泣的声音，她不忍心苛责，都高三了，要是真想跑，老师筛查再多遍都没用。
“黎校长，你说她们会不会是私奔了呀。万一不回来了，那我这辈子就完了，学校也——”
“说什么呢，不要随便揣测。”黎思念说，“你别哭了，别让别的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看出来。让其他学生正常考试，你和小李老师先回来，去老李那看监控，从出发前一个小时开始看。不要慌。我马上到学校。”
“校长，对不起。”
黎思念沉声，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不要自责，先解决问题。”
“嗯嗯。”
“这两个孩子在班上有好朋友吗？嗯，也一起带上。”
“那要通知家长吗？”
黎思念直截了当说：“不要。”
她挂了电话，就往学校去。
店里的旧车都派出去了，而这地方太偏，压根叫不到车。
黎思念只能先往主路干走，看到路边能不能叫到网约车。
偏那天她穿了双高跟鞋和白色短裙，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黑色高跟鞋简直是刑具，黎思念每走十步就想死一次，还是咬着牙向前。
实在受不了，她干脆把鞋脱了，拿在手上，光脚往前奔，速度快了很多，就是不太好看，而且很怪异。
顾不上这些了。
正走着，身后一辆灰色宝马车缓缓减速，在黎思念身边停下。
她没多想，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
“落跑新娘。穿的这么漂亮，去哪呀这是？”
黎思念回过头，车窗外探出一个脑袋，对着她笑眯眯的。
刹那间有微风刮过，她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唐灿，你在这干嘛？”
“我来取车，不过，这个问题我问你比较合适吧。”
唐灿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在看到黎思念光着的脚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我要回学校，要不，载我一程？”
黎思念不习惯向别人提出请求，任何事，她都宁愿自己解决，否则不安心。
但在唐灿面前，总有一种安全感。
可能因为唐灿温文尔雅的性格，强大而稳定的内核。他是一个真正的成熟男人，谁都可以相信他。
“当然可以。”
黎思念要朝车走。
唐灿却先一步下了车，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从盒子里拿出一双白色平底鞋。
她下意识撤后一步。
唐灿愣了一下，只把鞋子放在黎思念脚边。
黎思念把脚伸进去，不大不小正合适，舒服多了。
“咦，你怎么会有女士的鞋。”
唐灿说：“是我妈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穿上吧。”
黎思念低头看脚，那双鞋清新素雅，鞋背点缀着一朵小白花，确实有些古朴。
但她见过唐灿的妈妈，老人家一米七五的个头，怎么和她一样穿6码的鞋子。
她哦了一声，想到什么，“你不会是背着我交女朋友了吧！”
“是啊。”
唐灿接过黎思念手中的高跟鞋，径直往车走。
他拉开车门，她熟练地钻了进去。
“哦，我知道了！干妈前一阵子打电话跟我抱怨你不愿意去相亲，原来你还是去了呀。”
他长叹一声：“你可别笑，下次让我妈也多给你安排上相亲。”
她嘟嘟嘴：“其实阿姨的安排的相亲对象质量都挺高的。”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不由自主的撒娇。
黎思念也常觉得奇怪。
她第一次见到唐灿的时候，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那时，他在学校当兼职老师，她和他都很年轻，她觉得他很有病，每月工资八千，偏要一个人租七千五的带落地窗的江景房。
后来去了他家，她才明白，江景房跟他家比简直就是贫民窟中的垃圾房，让少爷大大受苦了。
两个人的亲密一直保持到现在。
刚认识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唐灿对她若有若无的撩拨。她跟他讲了傅梦觉的故事，几次之后，那种暧昧便消失了。两个人更像亲人。
到了学校，唐灿也跟她一起进去了，多一个人多份力。
王老师和小李老师已经在看监控了。
“这位是？”
黎思念道：“这位也叫唐校长。”唐灿为学校注过资。
“唐校长好。”
唐灿点点头。
“找到那两个学生了吗？”
王老师摇摇头，“今天上午的监控全看了，找不到那两个学生。”
黎思念皱起眉，“校门口的看了吗？”
“校长，你是说她们今天压根没来学校？”
王老师立刻说：“不可能，我们班出发之前，我点过名了。”
黎思念瞥了她一眼，吩咐道：“调校门口的监控出来。”
四个大人在监控室盯了几个小时，终于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小角落发现孩子的踪迹——两个孩子走到学校门口，却没有进学校，手牵手掉头远去了。
孩子压根没进学校，也就是说学校不用为此负责。
黎思念松了一口气，拍拍王老师的肩膀，“现在可以通知家长了。”
王老师脸都红了，“我现在就通知。”
唐灿却皱眉：“孩子失踪了，到现在都没告诉家长吗？这都几个小时了。”
黎思念说：“在没有确定大致的真相之前，通知家长只会让事情变糟糕。也许他们两个双双远去的原因，就是因为家长呢。”
她知道，她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华丽的借口。
她做了私心的决定，只是为了维护“小公主”画室的名誉，而把两个孩子的安危，置之度外。
“找到家长联系方式了吗？”
黎思念冲王老师使了个眼色，王老师心领神会，拿着手机出去了。黎思念也跟着出去。
两人在门口的一片树林前谈话。
“你知道怎么跟家长说吗？”
“就说孩子丢了？”
黎思念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一个字一个字教她，专业又熟练。
“不要直接说孩子丢了。就问孩子今天怎么没来考试。语气淡定点，把问题抛给对方。别让对方挑出我们的责任，知道吗？”
王老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黎思念吐出烟雾，紧绷的眉头舒展开。
这时，树林前的铁门轻轻闪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
王老师看到，黎校长整个人猛地弹起来，像个被烫着的八爪鱼，拼命挥动双手，狂扇面前的空气。
王老师：？
“王老师！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在学校抽烟，万一学生闻到可怎么办？烟那玩意，对身体能好吗？赶紧戒了！”
王老师：？？？
她低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燃烧的香烟。
再抬头，那个很帅的唐校长站在她面前，而她端庄的黎校长正在假笑。
这口锅来的太突然。
“校长——”
黎思念轻咳一声：“还犟！还犟！”
王老师瘪瘪嘴，自觉离他们越远越好。
看着王老师走了之后，他才说：“你又吸烟。”
黎思念眨眨眼，歪着头冲他笑，好像一个孩子：“抽烟的可不是我。”
唐灿扶着额头无奈地笑。
但片刻后，优雅的唐校长又开始像唐僧喋喋不休，“你曾经胃溃疡，你不知道吗？胃溃疡复发有多难受，你不知道吗？医生都说了——”
她熟练地接过他的话，“医生都说了，再抽烟一定复发，这是你第三次复发了，再复发很容易引起病变。你是不是要疼死才得意，我可不想再跟我妈守在病床前，给你喂白粥！”
唐灿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词被黎思念抢完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看见他尴尬的样子，黎思念突然大笑起来。
平常人未曾见过的开朗。
白皙而小巧的脸，在阳光的明媚中熠熠。粉唇飞扬，露出整整齐齐的贝齿。
唐灿不自觉捏紧袖口，有半分钟的没有说话，怔怔望向她。
“唐灿，我脸上的妆花了吗？”
黎思念好奇地看着他。
他却脸一沉，甩开手往回走：“疼死你算了。”
她知道唐灿不会不管她，才肆无忌惮，“那我不吸烟的话，没精神嘛，很难受怎么办。”
唐灿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放在她手里面。
他给过她无数回。
她说：“唐灿，你还真是个百宝箱。”
·
两个孩子中的男孩已经回家，女孩没有下落，甚至，连他的父母也毫无踪迹。
黎思念报了警，可是失踪时间太短，无法获得帮助。
她努力在和男孩的对话中获得蛛丝马迹，也盘问了两个孩子的好朋友，都一无所获。
只能带了几个老师在警局监控室看监控。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夜幕降临，想起和傅梦觉的约会，她眼睛看着屏幕，却忍不住瞥了两三次手表。
“等会有事？”
这点细微的举动，都逃不过唐灿的眼睛。
黎思念点点头。
唐灿了解黎思念，她把工作看的比命重要，学生就是她的工作。有什么竟然能让她这个关头，放下心爱的学生。
他大胆猜测：“难道是，十年一觉扬州梦的那个？”
她瞥了他一眼：“是傅梦觉。”
“你们可太有缘份了。”他冷哼一声。
“可能吧。”
她去意已决，站起身。
“我出去一下。小李，王老师，你们好好看着，这两个是你们班的学生，这是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其他老师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今天晚上找到这姑娘的踪迹。”
“是——”
小李老师和王老师连连点头。
其余老师也迎合，但毕竟这件事跟他们无关，凭什么要加班。他们对黎思念的做法不满，但苦于对她的畏惧，不敢表现出来。
“黎校长，或许这个姑娘只是出去玩了呢？咱们在这多浪费人力物力呀。而且这姑娘压根没进过学校，丢没丢，咱也不用负责呀。”
“是啊是啊。”
黎思念没回答。
说的有道理，她现在就是在浪费人力。
可她见过那个女孩，娴静而温柔，是乖孩子，不会无缘无故逃课。
而且，她在发现她失踪的第一时间选择隐瞒，就已经对不起她了。她宁愿浪费了人力物力，也不愿意睡了个饱觉之后，听到她不好的消息。
但她毕竟是领导，刚训过话，一时语气软不下去，劝导的话只能梗在喉咙里。
这时，唐灿适时说：“黎校长是为学校考虑，这姑娘毕竟是学校的学生，跟大家都息息相关。黎校长的意思，今天晚上算双倍加班费，结束之后，请大家吃宵夜。现在，我送一下黎校长，回来之后，给大家带好吃的怎么样？”
显然，唐灿的温文尔雅，面面俱到征服了所有人。
“好啊好啊！我想吃披萨！”
“我也想要披萨。”
“感谢黎校长！”
“咱得好好看，争取早点出去宵夜！”
唐灿高大的身躯护住黎思念，把她拥出门。
黎思念问：“你要送我？”
唐灿反问：“你现在有车吗？”
“我可以打车。”
唐灿看着愈发深重的夜幕：“算了吧。让女士在夜晚独自乘坐陌生的交通工具出行，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哦。”
黎思念没有拒绝。他这么可靠，但又不会让人感受到负担。就像空气，那么重要，却又透明。
尽管唐灿用了最快的速度，黎思念还是迟到了。
她打开粉饼，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她压了压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往脸上扑了点粉，珉一珉口红。
虽然不丑，但却普普通通，就好像街上随手拉来的路人。她原本约了化妆师和Tony，还想漂漂亮亮地亮相，现在。
她叹了一口气，唉想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咬牙，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