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兵荒马乱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在往生堂隔壁的院子里,这让胡堂主心里稍许安稳了些,大早上看见邻居门被撞开的狼狈样子,若非看到洒扫的人在照常干活,胡老堂主怕不是要喊千岩军。

    外院里临时起了口锅子,正烧着滚滚的白水,一旁搬来的八仙桌子上摆着正正好的两大面,板上码着整整齐齐的馄饨,今儿是七月半,讲究点的老派璃月人会在前一夜拜岩君像,念诀祈求无家可归的孤魂能回归边界,过了午夜后起锅烧馄饨。

    但大早上的,天也才刚亮,这个时候烧水不是不晚了点?老胡头算了算日子,快团成球的眉毛这才舒展开,赶巧,小胡桃的生日也是七月十五,正好带上一斤新米和红壳蛋给送去。

    也不知道中午那丫头能不能安分点,听到隔壁的消息,这人估计是拦不住的。

    ......

    睡了也不过两个时辰,此时天已大亮,远处绯云坡人声鼎沸,倘若无高墙阻隔噪音,只怕是片刻的宁静都无从安歇。往生堂这个闹市取静位置,倒是方便了潘塔涅菈能休息。

    “赞尼?”醒来后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潘塔涅菈试图起身,而这时,腹部空空如也的异样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意识到生的概念,随之而来的意识就便是寻找那个让自己折腾了大半年,之后也要烦自己至少几十年的另一个家人。

    并没有在室内看到其他存在,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向屋外,院内时不时传来的动静很难不引人注意。等她打开门,对峙的两人立刻将目光转向自己,潘塔涅菈用余光扫了眼石板上残余的泥土和空荡无任何盆栽的院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基本都能梳理清楚。

    可没等她开口,钟离不赞成的眼神直接把她“钉”在原地,就算自己作为“原神”,体质优于一般人,但出于日后健康的角度,这位刚刚才被自己想起的老父亲,提出了传统家长们的普遍建议。看来她是爱莫能助了,希望接下来多托雷人没事,两人的统一立场组都组不起来,只能希望自己这位老父亲能稍微手下留情了,没有因为自己吃苦头所以幸灾乐祸的意味。

    被强制按回床铺上坐月子,潘塔涅菈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记忆回笼后,己身对钟离的敌意不像过去那样强烈,但矛盾并没有完全消弭,毕竟两人都是脾气倔的离谱,怎么可能消气。当面无法忤逆,但在别的方面穿小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就比如事了后,中午用餐的桌子上,那一碟特地做好的鱼片糕。虽然曾在岩神的庇护下生活过很久,但潘塔涅菈是忠实的月菜爱好者,尤其是各类水产。三人同坐一桌子,相顾无言,最正常的反而是多托雷,明明他才是三人中最狼狈的那位,衣服都不得不用一件临时的里衫凑数。

    众所周知,钟离不喜水产,最大的让步是看不出原型的海鲜豆腐。

    看见钟离一开始停箸,然后面不改色取餐,不得不承认,对方仿佛将礼刻入骨髓,但仍旧赏心悦目的仪态,令她感到怀念。在最早的记忆中,她刚揣着洗好顽脏的手后,也是这样被带着学用筷子。第二个的童年,对于潘塔涅菈而言,无时无刻不被岩神所映射,而这份印记深刻到,迄今为止一直是在质疑和否认过去。

    但,不叛逆的她,就不会是潘塔涅菈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执行官们有一算一全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主,原则性的问题上绝不会妥协。

    好比自己一直就没对那些蠢霉的烂土豆客气过,至东的工业改造,首先就是拿大贵族的封地开刀,然后带动农村和边缘地区。期间被抄家的人,大概也能算上一个镇的数字,若非至东普通人的群体基数仍有较大的比例,自己怕不是要被洗成全民公敌

    若非那些失业人口足以弥补工业岗位的巨大缺口,不然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怕不是要逼死他们。想拯救一群人甚至是一个阶层不单单需要打败敌人,更需要在斗争后有新的补给和后勤工作。潘塔涅菈能改革成功建立在以丑角为主导的其他人,其近百年的思想工作基础之上。她所谓的“成功”,非一朝一夕能建成,不然怕不是与自己最初在璃月一样,到最后反而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少就执行力这点,至东人比璃月人明显要强,或许也和璃月已达千年的安定环境有关,尽管中途有大灾变这个特定时期,但长期不得不与恶劣环境斗争的至东国民,在平时与璃月人对比,的确显得更具有执行力。

    就是偶尔憨批的行为,让潘塔涅菈偶尔不得不端着扎啤,思考怎么再一次撬开脑壳塞点另外的“芝士”。谁能想到表面上坚毅果敢的斯拉夫美人们,内在全是一群横冲直撞的西伯利亚大仓鼠?

    扯个题外话,至东的液体淡水比普通的酒贵,因为大多数时候摄入淡水是直接干嚼冰块,淡啤酒,果酒,白桦树汁液等低度数发酵产物是不错的平替。但潘塔涅菈酒量一般,半瓶火水就能干趴,所以她擅长专门灌醉别人。

    汤羹已尽,茶水未凉。饭桌上,算不上正事也不算小事的话谈起来是正好。比如他们怎么瞒过天理偷换命运一事,就很适合聊聊。

    摩拉克斯鎏金色的眸子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身为尘世七执政,仲裁妄图遮蔽天命、扰乱天条之人,是他们应当履行的义务。但现在,天理的维系者倒行逆施,颠覆众生应有的伦理纲常,五百年前的坎瑞亚,命令众神歼灭无辜平民,此事彻底触及他的逆鳞。

    魔神实力与履行神职息息相关,比如摩拉克斯的“契约”权柄,核心是公平,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其本质是信用凭证,摩拉成为提瓦特大陆公认的货币,也是摩拉克斯权柄提升到近乎规则的例子,以至于所有地脉花中,也有黄金之花的一席之地。可想而知,天理的做法对魔神而言,不亚于背叛本能,而忤逆权柄,长此以往,等同自戮。

    因此,七神也默认了丘丘人在自己的领土内驻扎,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除非是严重威胁商路,一般不会特地围剿丘丘人营地,因为对方也同样会牵制地区特殊魔物,保持生态平衡。更何况,丘丘人最开始,也是魔神子裔的后代,是他们曾经守护的对象。

    会谈很顺利,至少摩拉克斯能心平气和的放下茶盏,正视面前屡次在自己底线试探的“年轻人”,尽管在此之前,对方的确在各个方面几乎把自己都得罪了遍,于公于私都很不待见。

    岩之神默默叹气,他重新审视眼前讨人嫌的学者,不得不说,对方的智慧确实超越了以普遍来衡量的众生。能构想并突破命运的桎梏,即便是活了上千岁的神明,也不得不钦佩这样的胆魄。如果不是璃月人之中有这样的英杰,自己也不会开始考虑放权,虽然现在看来,七星们还需要多加磨砺。

    上一次的试验,七星们并没有全部通过自己的考核,月海亭停摆后,更是直接被扼住命脉,其余人也没能得到仙人的认可。

    也罢,璃月承担得起一次试错的成本,那些旧事就此揭过。

    “智慧只是手段,生命才是目的。我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在绝对的武力前起效......”多托雷坦言,但当他还没说完,但突然爆发的啼哭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潘塔涅菈,注视着丈夫离身的背影。

    哭声?等等,我到底睡了多久?内心凌乱的新手母亲与有条不紊的新手父亲形成了鲜明对比,令摩拉克斯自己原本的些许担心有些毫无意义,一手带大了数不清多少年轻仙人,还有若干凡人的璃月君父,按住了稍显焦躁的潘塔涅菈。肩膀上存在感强烈,但实际上堪称轻柔的力度,让局促了很久的她泛起异样的安心感。

    “有时候也相信一下身边人,”钟离语重心长地劝说,“当初还在梦境的那段时间,我教导你也是这样。只要你不选择求助,我也不会出手。”接过对方重新沏好的茶盏,钟离帮着对方理清思绪。摩拉克斯也是一个父亲,关于这类责任,也自然能触类旁通,除了后来的一些误算,大体上出不了错。

    父爱不同于母爱,母子间正常情况下更容易建立感情上的链接,在妊娠时期变开始了极为亲密的接触。但父爱的建立依赖于父方长久的付出,当沉没成本逐渐增大,他们理所当然的会希望自己能有所回报,而幼儿天然依赖父母的本能,对于建立社会关系的渴求也在双方的交互中逐渐增长,最后双向衍生为爱,但这样的过程需要时间的磨合,不可能一蹴而就。

    说了这么多道理,摩拉克斯的观点无非就一句话,父亲照顾孩子是应该的。

    他还没算清翁婿这笔旧账。

    一体两面换位思考辩证批判式和稀泥,这个办法对摩拉克斯有用,但不多,毕竟他是个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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