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逝去，有时就像是秋日里落下枝头的枯叶，无足轻重，却昭示着一个季节的逝去以及另一个季节的到来。
莲嫣的葬礼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一抔黄土，一块石碑，便是她的归宿。
小末半跪在她的墓前，将纸钱放进火焰窜烧着的火盆中，看着它们无力舞动，最终蜷缩成一团漆黑的灰烬，心头不禁涌起一片戚戚。
玄朗在莲嫣死后的第二日便宣布闭关，红棕色缀有凌云观观徽的大门紧闭，隔绝了凡世间的一切嘈杂烦扰。
小末不知道莲嫣临死前到底对玄朗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成人们的世界复杂到了极点，她看不破，读不懂，却又感觉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拉进其中。
视野所及的不远处，夜冥玄衣玉箫，孑然独立。他的眸中，是伤愈之后便一直驱之不散的疏离。
小末贝齿紧咬下唇，直到隐隐渗出血来，这才下定了决心。她将肩头窝着的团绒抱下，递给站在一旁的玥华，然后转身径直走向夜冥。
在距离他一丈的距离，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将一切问清楚，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是被人戳了个洞的气球，等走到他面前，气球已经瘪了。
她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揉搓着衣角，根本不敢仰视他漆黑如墨的眼眸。
小末知道，夜冥在注视着她，从她向他迈出的第一步起，他便将目光投了过来。
“夜冥，你……”小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的内心中其实是害怕的。在她看来，这些天夜冥对她的无视，就像是抛弃的预兆。她害怕自己的这一开口，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夜冥会冷着声音告诉她：你走吧，我压倦了带着你的生活。
衣角几近搓烂，小末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绝望，咬着唇极力忍着，却还是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哭腔：“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头顶一片安静，绝望终蔓延成汪洋，她再也压抑不住悲伤，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她从来都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纵然害怕孤独，却终究没有勇气死皮赖脸得凑上前去。
“对了，还有我欠你的钱，我长大后会赚钱换给你的，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在哪，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后面的“你来找我”还未说出口，一抬眸间却撞进那双不敢直视的眸。
夜冥蹲着身，漆黑的眼眸平视着她的，一脸无奈。
“谁说要丢下你了。”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似无奈又似好笑道，“我这些天不理你，是在生你的气啊，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你倒好，真就憋到现在才来找我，小脑瓜里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末吸了吸鼻子：“你、你不会不要我……？”
夜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不会。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我在生气。”
小末破涕而笑，却有些不解他为何生气。夜冥无奈扶额：“在医馆里，我让你不要管我自己逃走，你为何不听？还有，明明修为不到位，却擅动法宝之力，若不是我及时打昏你，你会被抽空灵力而死的。”
小末眨了眨眼，尚余泪痕的眼睛里流露着困惑：“我是人，你是神。倘若我死了，你也会找到转世轮回的我。可若是你死了，我该去哪里找你呢？十年也好，百年也罢，我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面前的女孩眸中闪烁着晶莹，尚存稚嫩的脸颊上充满真挚，一时之间，夜冥竟不能言语分毫。他沉默着回望着她，良久才开口，似嗔怪，又带着宠溺：“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
………… …………
玥华抱着团绒站在原地，见不远处的二人由别扭的疏离逐渐转变成亲昵，心间仿若打翻了五味瓶，讷讷不是滋味。
“团绒，你说，姐姐我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玥华抚摸着团绒，团绒发出“啾啾啾”的叫声，似乎很是同意她的说法。
“哼，我看你就是盼着我走了之后，就可以独自霸占小末了吧！”玥华敏锐的道出它的小心思。
团绒：“啾啾！啾，啾啾，啾！”（嘿嘿，才没有呢，就算姐姐你不在，宝宝照样可以霸占着主人啊。）
“好你个团绒，你是说在妹妹的心里，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有你这个宠物的地位高！？”玥华单手拎起团绒，正要好好教训一顿，让它知道自己的家庭地位。就在这时，余光中白光闪烁，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从半空中降下一华衣罗裙仙娥落在她的面前。
仙娥跪拜在她的面前，未等玥华让她起身便抬起头来，神色焦急道：“大公主，大事不好了！魔界封印出现裂痕，天帝命奴婢速召您回宫！”
几乎是瞬间，玥华整个人犹如被冰霜凝住，她眯起眼眸，棕色的瞳孔底部泛出丝丝复杂。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好啊，两千年了，终于按捺不住要破界而出了么？正好本公主现在心情极度不爽，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烟罗凝裳绫凭空祭出，无风自舞，腾空而起。
团绒发出“啾啾”的鸣叫，唤住欲飞走上天的玥华。
玥华停在半空，将它托至空中，团绒张开翅膀，扑棱扑棱绕着她旋转飞翔。
玥华的目光落在远处一高一矮的身影上，道：“团绒，你去转告夜冥，让他保护好我的宝贝妹妹。若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小末出了什么差错，叫他自碎神格来见我。”
团绒：“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哼，真是便宜了夜冥那个臭小子。”玥华良久才转过身不再留恋，祭起烟罗凝裳绫便在小仙娥的跟随下直升天界。
…………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小末的个子也抽长了不少。
她站在夜冥的身边，已经能够堪堪到达他胸膛的位置。
目光之中，夜冥正手托月白鼎，眉头微锁。
“除了什么问题吗？”小末问道。
夜冥手掌收起，原本滴溜溜转着的月白鼎瞬间消失不见。但小末知道，它已经被夜冥好好的收起来了。
“有些奇怪，去看看吧。”
“好。”
小末双手捏诀，胸前的黑色圆石发出银色光芒，瞬间扩展成一层结界护在他们周围。
他们穿街而过，走进苏家大宅，门口的守卫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般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这是小末的能力，能够使得结界内的人透明化。几个月前，花韵给她写信，顺道寄来了靖瑶山的一些法术典籍。小末勤学苦练，已经掌握了其中绝大多数的法术，而其中这个透明结界甚得她心，使用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二人闲庭信步的走在苏家大宅里，一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走到苏家大小姐苏明若的房间外。
白色的幡布装饰在门沿及牌匾上，房间正中间放置着一顶漆黑的棺木，两个丫鬟跪坐在棺前烧着纸钱，一边烧一边哭泣道：
“小姐啊，你为什么要想不开饮毒自尽呀，留下奴婢二人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苏明若死了？”小末诧异的问道。
夜冥走到棺木前，垂眸只见棺木中躺着一具白衣女尸，嘴唇青紫，显然是中毒身亡。
“果然奇怪。”夜冥重复了一遍他未进苏家大门时说过的话。
“我们应该是来晚了。”
“不，是有人在搞鬼。”夜冥摇了摇头，他祭出月白鼎，只见它脱离夜冥之手，滴溜溜转着落到女尸的额间，女尸腾地坐起睁开眼睛。
“苏明若阳寿未尽，却有人勾走了她的灵魂。”在两丫鬟惊恐的尖叫声中，夜冥淡定说道。
“呃……”小末一边望着两丫鬟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边思索道，“是不是鬼差勾错了魂？还有，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离开这里了。”
在两丫鬟又叫又跑的惊动下，苏家主人伴着一众的小厮仆役抄着家伙蜂拥而至。
苏夫人见到自家女儿死不瞑目，哀嚎着扑了过来，抱着女儿的尸体嚎啕大哭：“若儿啊，你有什么冤屈就对娘讲，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呜呜呜……我可怜的若儿啊……”
苏老爷亦是悲痛至极，只不过他的悲伤中明显夹杂着愤怒：“哼！一定是柳家小子干的好事，看我不砸烂他的家！伙计们，抄家伙，跟我走！”
小末与夜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事情的不简单，于是也离开苏家大院，跟随大部队到了柳家。
只不过让二人意外的是，柳家同样是一派白幡装饰的灵堂布置。
“你们干什么呀！你们逼死了阿简，是还想要逼死老婆子我吗！？”破败的茅草屋中，柳母身单力孤，无法阻止苏家众人砸桌摔碗，只能在“霹雳乓啷”的打砸声中无力的哭诉。
“逼死？他一个穷书生死赖着我的宝贝女儿，死了都不肯放过她，难道我还要对你客气吗！？给我砸！都给我砸了！”
低廉的棺木被众人掀翻，柳母凄厉尖叫，跪踏着一地狼藉爬过去，抱住儿子冰凉的尸身：“呜呜呜……别砸了！别砸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吧……呜呜……儿啊，你为什么要丢下为娘，让为娘连你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呜呜……”
小末心中不忍，向前迈出两步却被一旁的夜冥拉住手腕。顺着夜冥的目光，小末向刚才一直都没有注意过的角落望去。只见角落的阴影处，一袭青衫的书生站在那里，双目含泪的望着房间正中哭泣的柳母。
咦！？
小末目光在青衫书生和柳母怀中的尸体只见来回穿梭，惊异的发现——这青衫书生，不正是已经死去的柳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