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

    谢影看了眼余尽州,抬步往楼里走,可余尽州道:“谢影。”

    谢影顿下步子,却听他问:“你要去做什么?”

    她一怔,尚未开口,谢幽便答:“自然是用汤。”

    望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余尽州唇畔扬起一抹极浅的笑:“巧了,我也有几分饿了,谢族长应该不介意我同往吧。”

    谢幽面上笑意不减,“自然是不介意,只是汤中有荤腥,怕是扰了道君的清戒。”

    听到荤腥二字,谢影想起那碗藏了荤的粥,耳边萦绕着归术的话,不自觉朝他看去,却见他淡笑着,“无妨。”

    她意外极了,那日在客栈,他吃完粥后面色差成那般,当日她不以为意,如今想来怕是难受至极,如今他为何又要应下。

    见他已经抬步,谢影对谢幽道:“我已没了进食的习惯,怕是要辜负族长好意了。”

    谢幽目露诧异,谢影又道:“往日族长说得对,我确实俗欲过重,于是已斩欲清修。”

    说罢,提步朝廊下走去。

    踏上木梯后,谢影这才定下心神,想不明白余尽州方才想做什么,头顶忽然传来声音,竟是琴娘。

    琴娘眼中木然散去,眉眼锋锐,看着她笑了笑:“你跟余道君是夫妻?”

    “不。”她摇摇头,“要解契了。”

    望着她的神情,琴娘道:“你们互相有情,为何要分开?”

    听得此言,谢影苦笑一声,“也许曾经有,可现在没了。”

    谢影走到廊上,垂眼望去,看向那道清瘦的身影。

    似是有所感,余尽州忽然顿步,回头望来,与谢影遥遥相望,谢影猛然偏头,再转眸时,他已经走入静室。

    “不,你们分明有情。”琴娘靠在栏轩边,如红药坊初见一般,只是此刻,眼中光彩飞扬,“他看向你的眼神有绵绵情意,有不舍,你们应当有误会。”

    “没有误会,是他亲口说的。”

    “你可有问过他原因?”

    谢影一愣,琴娘见此笑一声,“早便知道你的性子,看起来冷漠嚣张,实际心热,拧巴,喜欢逃避,自我欺骗。”

    “去问问他吧,都是夫妻了,又不是黄毛丫头,有什么问不出口的。”

    琴娘托着腮看着谢影,“在红药坊那么久,虽然我痴傻,反应慢,可也是见到了不少人,心中藏事的跟不藏事一眼便看得出。”

    谢影却未接这个话,而是问:“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去到红药坊那种地方?”

    琴娘面上笑意散去,眸中神光幽冷,缓缓道:“兄长战死,为了稳军心,我戴上面具假扮兄长领兵,两年过去,逐渐习惯了做男人,可邓仓关一役,我救了一个文弱书生。”

    “那个书生是慕容梁?”

    “是。”琴娘并不意外谢影能猜到,继续道:“我本将他留在邓仓,可他却执意随军,念在他学识不错的份上,我便同意他留下,谁知”

    琴娘并没有说下去,沉默片刻后讽笑一声:“在天山峡遇袭后,我落入水中,在水中飘荡了数日,被一家农户救起。我本已习惯农家生活,可那一日我从林子回来发现农户一家悉数被杀。”

    听见如此残忍之事,谢影眉眼也冷了下来,“是赵锦镶还是青奴?”

    琴娘坐直身子,拉了拉被风刮乱的衣衫,眼中浮现杀气:“是慕容梁。”

    谢影意外极了,想起那夜竹园所见,禁不住冷笑一声,琴娘又道:“自那之后,追杀一直没停过,直到有一日,有一个女人找上我,说能给我安身之地,前提是要收走我的一魂。”

    “是青奴?”

    “对。”琴娘点头,“那时候我想着都活不下去了,魂也没多重要了,便答应了她。”

    听到这里,谢影瞬间明白了所有,问:“你进红药坊是什么时候?”

    琴娘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却老实回道:“大概一年前吧。”

    一年前……谢影眼皮一跳,虽知青奴布局很早,可为何是一年前。

    一年前也是余尽州从锁灵渊出来之时。

    想起用余尽州身躯出锁灵渊的天魔,谢影恍然大悟,道别后,提步便离去。

    看着谢影匆忙的背影,琴娘提醒道:“别忘了问你家那位有什么苦衷。”

    饶是谢影心中有事,听到这句也是忍不住面上一烫。

    来到余尽州房前,天色已暗,谢影徘徊许久,可待她伸手敲门时,房门忽然打开。

    看到谢影,余尽州也是一怔,还不待他开口,她便道:“琴娘是一年前被青奴带进红药坊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一年前从锁灵渊出来的。”

    “你是说,自我离开锁灵渊那日开始,明玉宗之人便在筹划放出天魔?”

    谢影点头,余尽州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天魔一直跟外界有联络。”

    说罢,他提步往出走,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愣住,感受着那微冷的手滑向他的手掌,最终十指相握,不可置信地转眸。

    她脖颈已是红透,却仍若无其事地仰着脸,看向他。

    她本就生得明媚,此时眼中冷意散去,更显艳丽。

    见她这般,他内心一片波涛汹涌,面上也有了几分热意,可想起天魔之事,仍是淡着声音道:“莫要胡闹。”

    见他偏开头,冷淡的模样,谢影十分受挫,也自觉羞耻,当即松开了手。

    她的指抽离,有风拂过他的掌心,他情不自禁想拽住那只缓缓滑落的手,终是忍住了,抬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谢影咬了咬牙根,喊道:“你之前说我不敢面对,那我现在愿意面对了,你为何要撇开我?”

    他步子微顿,她又道:“余尽州,我且告诉你,我只主动这一回。亥时我在清潭等你,若你不来,那咱们明日便解契,以后各不相干。”

    他十指紧攥,忍下想回头拥住她的念头,抬步往静室走去。

    兆丰真人跟楚令山已在木枰上坐下等他,案上春桃开得正艳,楚令山抬手斟茶、

    见余尽州自坐下后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兆丰真人放下茶碗起身朝窗边走去,楚令山问道:“听说师嫂主动去找你了?”

    “嗯。”

    “那师兄是如何想的?”

    楚令山神情紧张地望向余尽州,还不待余尽州开口便道:“师兄你已经做了那么多,这次就别再牺牲了。”

    想起清潭之约,余尽州久久静不下心来,忽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如今这世上,没有人能诛杀天魔,即使你回到过去,也无法除掉天魔。”

    满腔旖旎心思悉数碎落,余尽州愣愣抬眼,与兆丰真人相望,兆丰真人沉声道:“我知道你一直以为回到天魔尚未苏醒时便可将其诛杀,也知你因为谢影再次动了用菩提镜回到过去之心。”

    “可尽州。”兆丰真人默叹一口气,面容更加苍老,声音也似添了霜寒:“你兆清师叔失踪了。”

    楚令山猛地立起,“兆清师叔不是去探查灵脉了吗?”

    兆丰真人神情凝重,久不言语,余尽州抬起眼,“师父,天启宗是否出事了?”

    兆丰真人微叹一口气,只道:“将天魔封印进菩提镜才是万全之策。”

    “师父!”楚令山拂开衣袍,站起身来,神情怆然,“那师兄余生该如何过,当真要一直寄居在木人之上吗?”

    幽静的千里阁,燃着沉香的静室,一师一徒相向而立,案几边枯坐的清瘦男子忽然出声,声音似釜鼎煎水般沙哑:“是我无用,没有镇住天魔,他借由我的身体出来,我该负责。”

    “师兄!”

    听得此言,楚令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选择,近乎从喉中挤出一抹闷沉的音,“那师嫂呢,师嫂怎么办?”

    余尽州静默着,并未说话,可那双异常平静,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令楚令山忍不住心慌,不由得别开眼眸。

    “她热爱自由,如今灵脉修复,天大地大,自然任她逍遥。”

    说完这句,他转眸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起身对兆丰真人施礼:“为了坐实’余尽州’这个身份,天魔必会在百宗大会上除掉我,届时我会伺机将他封入菩提镜内。”

    望着余尽州离去,楚令山连忙看向兆丰真人,妄图求兆丰真人改变想法,可兆丰真人道:“在这个关头,明玉宗执意在七日后召开百宗大会,必是心存不轨,你也回去好好修炼吧。”

    楚令山并不愿离开,腿上宛如垂挂了千斤石,耳边忽然传来苍老厚重的声音,令他浑身一颤。

    “世间人各有缘法,各有归路,凡强求皆为执念,切莫着相。”

    空幽的山洞内,由于清潭水涓涓,踏入后只觉凉风铺面。

    余尽州在洞口立了很久,迟迟迈不开步子。

    穹顶之上残月高悬,映亮一片葳蕤,看着袍边披上月华的夜明花,余尽州双唇紧抿,终是抬步转身。

    可谁知在他转身那一刻,本该出现在清潭边的人却在他身后,此时黝黑清亮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不知她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他手心竟不知何时起了冷汗,心中也是无数句说辞划过,却未曾捕捉到一句。

    她问:“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他答不出来,也抬不起眼看她,她却道:“余尽州,你真是个懦夫。”

    “楚令山都同我说了。”她顿了片刻,又道:“其实在连白山的那一面,我也从未忘过。”

    他怔住,下意识掀眼看她,她努力扬起一抹笑,可笑容终是有几分苦涩,“其实你不欠我的,联姻之事,你我都做不得主。锁灵渊为你挡得那一剑,也是我自己要挡的。”

    “你将九转育灵草给了我,也算全了救命之恩,以后我们便在这件事上不相欠了。”

    他心头倏然浮过几抹温意,看着她被风刮平的肩头,急忙取下肩上披风,可她一把摁住他的手,声音有几分涩意:“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冷吗?如今明明你比我更需要保暖。”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夜风卷卷,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都忘了,他如今是枯木化作的凡人身躯。

    思及此,他忍不住想后退,可肩上那只手却未有一丝一毫松动,她看着他,“我知道你心中藏了很多事,也知你曾发过的愿,更知你内心的挣扎犹疑。”

    “余尽州,你认为我喜欢逃避。那你呢,你难道不是一直在逃避吗?”

    “做周尽与无尘时,你不敢与我相认;成为余尽州后,你不敢告诉我你在凡间经历的事情;如今菩提镜拿到手,你不敢面对我,你觉得你必死无疑,不想吐露情绪。”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的我,愿意与你一同面对这一切。”

    他愣在原地,没想过她竟知晓这一切,更没想到,她会说出那句话。

    顿时,再难自已,抬手将她捞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他才确认自己并未陷入虚梦之中。

    “所以,百宗大会不许去,不要再去牺牲自己。”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眸,又道:“守了十年活寡,我不想做真的寡妇。”

    “阿影”他想说些什么,可她抬指摁住了他的唇,温软的指腹令他一阵心猿,可她下一瞬便给他扔下一个定身符。

    望见他眸中的惊愕,谢影踮起脚,扬起脖子点了点他的唇,退后一步道:“即使天魔难诛,我不信穷尽你我二人之力都无法解决它,大不了同归于尽便是。”

    他明白她要去偷菩提镜,听到同归于尽四字,他更是心疼极了,想阻止她,却无法开口。

    她看着他的神色,笑了笑:“你知道往日我骂你蠢货是什么感受了吗?就像你如今一般,你且好好记住这种感受,以后莫要再做只感动自己的蠢事了。”

    望见他眼中的惘然,谢影又道:“当然你可以动念告知兆丰真人,但我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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