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法庭籍由《蓝比斯星末日法则（第三版）》判定，平风早此次的‘道德审判’不通过。平风早即刻起被剥夺少将军衔，调往极北基地，等待终审结果。”
略显沉闷的电子音回荡在大厅中，“平风早，你的罪名有：一，在代号夜莺行动中不听从调度，违背上级指令；二，涉嫌谋杀自己的老师张其淼；三……”
“……且审判数据显示，其在‘道德审判’的模拟世界中，依旧执迷不悟，有伤害同伴以及叛逃的倾向，故做出此次判决。平风早，你对罪名的异议可在前往极北基地三个月后，一年后的终审判决前提出。”
“请在两日内做好前往极北基地的准备。”
平风早面无表情走下审判台，绕过了上前像是要问几句话的同僚。
第二天她就坐上了通向极北基地的运输舰，脚上还戴着定位器，上面的指示灯闪着蓝光，格外显眼。
极北基地是蓝比斯星条件最艰苦的基地，补给都要一周才有一次，遇上时运不好等上半个月一个月也是有的。除了运输舰，就只还有一条古老的铁路经过。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软禁。
平风早一下运输舰就被冷冽的寒风扇了几个巴掌，她默默戴好面罩，拿着不多的行李去往分好的宿舍。
她的军衔被剥夺，现在身份只是最基础的士兵，积点也冻结了很大一部分，在这的三个月估计就只能追求饱腹了。
极北基地只派了一个做文职的女孩来和她交接，她把平风早带到一间落满灰尘的屋子，再给了她一个极北基地的通讯器。
临走前女孩看了一眼她右脚上的镣铐，略有些同情。
平风早看着这冰冷的宿舍，拍了拍暖气管子，叹出了判决后的第一口气。
暖气是坏的。
她蹲下身捣鼓半天，好在这暖气管给她面子，晚饭时候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她又把不大的屋子整理了一下，才去了食堂吃饭。
大概是因为脚上的镣铐很难忽视，来来往往的人对着她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敢上来搭话的。
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坐在窗前看茫茫的风雪。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只过三个月。
上面应该是忍了她太久，这次连“道德审判”都用上了。还好只是把她边缘化，没有折腾她，想来是前线繁忙让他们忙着没法再花心思到她这里。
平风早躺下，眼里还是望着窗外。
没有严苛的训练，没有每日的报告，没有需要担责的命令。
一时之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试图入睡。
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却在这时候震动起来，投屏闪动。
平风早随手接起，半眯着眼睛，也没开灯，只有蓝绿色的光影照在脸上。
“平风早。”
“嗯，”平风早看着他，“什么事？”
希司闲好像也是刚回宿舍，气息都有些不匀，“我这边任务结束了，明天暂时没有安排，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吗？”
“有倒是有。”平风早坐起身来，似笑非笑打开了屋内的灯。
希司闲还在疑惑，“你在外面临时出任务吗，房间不太好的样子，怎么现在森特指挥部连你这个少将的住宿都要克扣了？”
平风早随即给他分享过去定位和判决书，“你看了就知道了。”
希司闲阅读着判决书，神色慢慢变得凝重：“平时森特内部党争就算了，怎么还把黑手伸到你那里……这么大一件事怎么没和我联系？”
“算什么大事，我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的。”平风早走到窗边，把通讯器摄像对着窗外：“极北基地，没来过吧？真冷，冷得名不虚传。”
希司闲便沉默着与她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雪景。
“先委屈你在极北基地待几天，我去找森特的人把你弄回来。那边物资是有些匮乏，你的积点还有多少，我划一些给你，缺什么我去找运输部给你带一些过去。”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这里没人管我，我还乐得清闲。”
希司闲去找人，恐怕是要和那群家伙吵起来要给她要个公道的，到时候反而给了那群人对他下手的理由。
他实在不适合因她被搅和进那些党争里。
希司闲难得的没有跟她犟，而是直接划了一千积点给她，“你先用着，等你回森特基地再请我吃饭好了。我明天还有事，你也早点休息，平风早，晚安。”
“晚安。”
挂断了通讯，平风早就着呼呼的风声入眠。
希司闲似乎又是接了任务，一连好几天都没联系她，她也真的随遇而安，没事就在基地周围溜达。
原本戴了定位器是不能出基地的，但她想出去，就在定位器上动了动手脚。
极北基地的人应该是听闻过她的事迹，知道了也没敢吭声，全当看不见，只要不跑出极北地区，大家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来这里一周后，希司闲突然给她留言，附带一个定位。
平风早是在午睡醒来后点开留言的，她打着哈欠，听完后睡意全无，披了外套就跑了出去。
“呼……真的好冷。平风早你肯定还在睡觉吧，醒了记得来极北列车站接我，大概五点到。”
定位是极北地区境内。
她披着厚厚的大衣，在破烂的车站里，等来了一辆破烂的列车。
希司闲拽着一个行李箱，从几乎冻住的车门下来，四处张望，甚至没来得及戴上防风面罩。
平风早裹得多少有点难以辨认，她朝希司闲走去，还没开口说话，希司闲丢下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张开了双臂。
平风早和他在站台上拥抱，在他怀里有些闷闷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你不开心吗？”
希司闲松手，给她整理好围巾和兜帽，平风早便提醒他戴面罩，他脸都冻红了。
两人回基地路上，平风早问他：“你任务忙得很，怎么有空坐五天的列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罪受？”
“我哪里忙了……”希司闲别过脸去，“你才是最忙的，叫你出来吃饭都吃不上几顿，放假了也出任务，弄得我的年假和假期都没机会休，全都攒着。这下好了，攒出了一个半月过来陪你受罪。”
平风早没忍住笑，“还得让你羡慕我，我至少休息三个月呢！”
“羡慕你，当然羡慕你，我这不就投奔你来了。”他在行李箱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保鲜袋，里面是一朵火红的玫瑰花。
花茎上的刺被打磨到几乎没有生长过的痕迹。
“我想着极北这里比食物还要少的，就只有鲜花了，上车前就随便买了一朵。那里还卖向日葵什么的，都卖剩下的了，就只这朵好看。”
他把花往平风早的大衣兜里一塞，“我不远万里带过来的，别当我面丢了。”
希司闲住进了平风早隔壁的空房间，也没人管，只是他那房间暖气也是坏的，两人捣鼓了一小时，差点错过饭点。
那朵花就插在一个水杯里，拿保鲜玻璃罩罩着，放在平风早房间的窗台上，和窗外的雪景很配。
过了几天安顿得差不多了，平风早领着他去自己探索出来的“小众景点”玩。
极北基地还要更北的地方有一个冻起来的湖泊，透过冻结的蓝色冰面，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气泡，大大小小交叠在一起，很是奇特。
而极北地区的日头总是要升不升要落不落的，柔和的光照在硬挺的冰面上，寒风呼啸带起雪尘飘扬，日头也变得模糊。
希司闲趴在湖面上往下看，只觉得湖下有另一个世界。
森特基地虽然也会下雪，到底没有一整个冻住的湖泊来得震撼。
“好美……”
希司闲和平风早站在湖中，看着地平线处的太阳发出赞叹。
“要不我还是和上面申请留在极北基地吧。”希司闲侧过头贴着平风早的耳朵说。
平风早笑他没出息：“那你只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坐冷板凳了。”
“那又怎么样，都末日了，十年后蓝比斯星在不在都还不知道呢，这里有你和恒久的日落，我觉得比森特好多了。”
“你爱待着那你待着，三个月后我可要杀回森特基地，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回来！”
平风早挥了两下拳头，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
“好，”希司闲很是认真，“你想要回去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去好啦。”
极北基地除了冰天雪地外没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平风早便拉着希司闲往更北的方向走。
只是冰面行走不易，更何况他们还每天要回基地打卡，两人一合计偷偷去基地仓库推了驾老式雪地飞行器出来。
管理仓库的是那个接待平风早的文职女孩，她撞见了这事，却只是按着仓库门，抬头看着天花板，任由两人出了仓库。
还“一不小心”掉了一把飞行器的钥匙，免去了平风早配钥匙的烦恼。
平风早后面找了理由送了她一篮子水果，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不在言中。
这天平风早和希司闲越过了冰冻湖，来到了一个位于雪山下的山洞里。
山洞幽深，还算避风。
平风早从飞行器里搬下一棵不大的光秃秃的小树苗，放到希司闲造的土坑里，又给放了个专门用来培育植物的微型自动化机器人，算是两人一起在这里种下了一棵树。
“能活吗这？”平风早不太确定。
希司闲抓了抓脑袋：“我花了五百积点又花了一千积点运费运过来的号称是最能活的树苗应该是没问题吧？”
“不包活啊？”
“那它要是不活我就是再坐五天列车回去也要找那个卖苗的老板把他种这坑里。”
“那它最好还是活着吧。”
“希望它能活到见证真正末日来临的时候。”
暴风雪悄然而至，实时天气显示这场暴风雪预计晚上的时候能停，两人随遇而安，戴着探照灯往山洞里面走去。
希司闲在平风早右后侧，“小心点脚下啊，要不我还是拉着你吧，免得你没踩稳摔了。”
“这倒是。”
平风早手往后伸了伸，希司闲紧紧牵住了她的右手，“嗯，这样安全很多。”
山洞里没有风，也没有什么动物活动的痕迹。
往里面走了十来分钟，平风早突然发现石壁上有刻痕。
她凑近石壁，上面倒没有什么能辨认的文字，图案却让她隐约觉得眼熟。
“这些图案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希司闲，你有印象吗？”
希司闲盯着图案看了半分钟，然后坚定地摇头：“没有印象。”
“……好吧。”
平风早有一点不甘心夹杂着一点好奇，拉着希司闲拍照联网搜索，但没搜出什么名堂。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让希司闲在一个位置固定住，“你别动，头别歪，就是这样。”
她站到了另一处，两束光打在石壁的图案上，光影交错，落在平风早眼中就是不一样的图案了。
“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看出来了。”
平风早伸手抚摸石壁上的刻痕。
上面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记号和一个“∞”。
她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也不记得自己刻过这些记号。
“是什么啊？”希司闲梗着脖子，“看清楚了我能动了没，我感觉今晚上睡觉我要落枕了。”
“上面说要继续往里面走，并且通过五个岔口，抵达终点，就可以寻到宝藏。”
“啊？还有宝藏？”
“走吧，我记下路线了。”平风早垂眸，依旧走在前面，希司闲上前牵住了她。
“为什么感觉你看了之后不是很开心啊平风早。”
“希司闲。”
“在呢。”
“如果世界是假的，你会怎么样？”
“假的？我没有太懂你的意思。”
“即你所看到的一切，所感受到的一切，所追求的一切，其实并不存在，就像你玩过的模拟游戏一样，都是假的。”
“平风早……”
希司闲停住脚步，皱眉看着她的背，“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如果假设成立，那又怎么样呢？”
“此时此刻，你是真实的，平风早，我也是。”
平风早回握住他，再带着他继续往洞里去，“好。那么如果我们都是游戏里的人物，或者书里的人物，此时此刻在这里，只是为了去完成一个任务，达到一个目的呢？”
“那就去完成，去达到目的。如果你不想，我们就回去基地，等这世界终结。”
“你还挺有觉悟的，希司闲。”
“这不是配合你才说的么。”希司闲往前走了些，几乎和她并肩，“反正都末日时期了，精神状态不好我理解的，有什么心里话都和我说呗，我又不会说出去。”
平风早似乎是被他逗笑，“好了，专心看路。”
走了半个多小时，两人终于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人工修饰过的洞内。
平风早能看到蓝色荧光的符号铺满了四周，但希司闲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一脸茫然。
“任务点到了。”平风早让希司闲也把灯关掉，她循着记号一步一步，像是在解开什么机关。
到了这时候她也是要说几句话的。
“你当时怎么想着坐五天的列车过来极北？”
“只有坐那破车了……运输舰刚载了你过来，我要再等半个月才行，算起来还是坐车快一点。”
“那不如等半个月，你还能在极北多待五天。”
“我等不了。”希司闲语气有些生硬，又说：“我就是旷工五天，他们谁还能跑到极北来抓我回去不成？要不是你在森特，谁加那个破班连着几年没有休的。”
“也是，怪我醒悟得太晚连累了你。”
“什么怪不怪的我哪里怪你了，假期攒一起也挺好的，不然一两天一眨眼就过了，这能和你一起连着休这么久，我觉得挺好的，加班都过去了。”
希司闲心虚地往平风早那边瞄，只是山洞里黑乎乎的他眼睛不太使得上劲儿，纯纯睁眼瞎。平风早正好回头，打开灯朝他招手。
“干嘛？”希司闲大步过去，还没两步就瞥见平风早有些慌张的伸手，下一刻他脚下一空，扑进了平风早怀里。
头顶传来稍微掩饰过的笑声，希司闲干脆把头搭在平风早肩上，不动弹了。
“都让你走路看着脚下了，这是山洞里路又不是平的。”平风早拍拍他的背，“没崴到脚吧？没事走两步。”
希司闲哼了一声，“崴脚了，让我扶一会儿。”
“好，等下我给你揉揉。”平风早便继续抱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希司闲才觉得不对劲起来，“你怎么了……太好说话了一点。”
“我以前不好说话吗？”
“……”
希司闲双手扶住她的肩，和她对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从你看到石壁上的画开始，你就……”
“希司闲。”
平风早打断了他的话，希司闲一愣，看到她右手上缠绕着什么，接着她露出了他看不太懂的表情，和以前在森特基地时两人每次吃完饭后分别时的表情相似却又很不一样。
她笑着，将一根古老的火柴点燃，插在了石壁缝隙里。
“以前总是觉得末日时期了，不如用工作麻痹自己，好像在蓝比斯星还算过着有点盼头的日子，偶尔和你一起吃顿饭就算放松。”
平风早的目光从小小的火苗上移开，看着希司闲。
“我之前问你，要是世界是假的该怎么办，你说得很对，不管怎么样，这一刻是真实的。”
火苗在她和希司闲的眼瞳中跳动。
“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极北找我，真的，还有那朵花，我也很喜欢。”
火柴燃到了一半。
“希司闲，我也喜欢你。不管在哪个世界，我们好像都觉得以后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的，便总是等待着那个机会。”
希司闲只听了前半段话，脑袋顿时幸福得像倒了几车糖浆，甜得他晕头转向。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的，平风早！”希司闲眼眶都红了，“真是太好了你也喜欢我！早知道应该我先说的！”
平风早眉眼弯弯，希司闲看得呆了，一时间那些话都堵在胸口。
“总归可能是最后一次告别，不过相信我，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不记得的话，也由我先说好了。”
希司闲的兴奋被疑惑冲淡了一些，然而平风早已经按着他的后脑，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刻，世界也犹如石壁上的火苗，一点点缩小，再缩小，最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