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张玉姝在一间破庙暂且安生,靠着帮人洗衣勉强糊口,但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洗衣哪里是她擅长的,不过半月,那些雇主便发现她根本洗不干净衣服,便再不雇佣她了。

    此刻,她才知道,一个弱女子,若是没了娘家的庇护,想要在这世间生存有多难。

    雷电交加的雨夜,她蜷缩在破庙的墙角,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瑜郎···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快回来吧。”

    与她感同身受的苏渺渺能感受到她此刻有多害怕,甚至比她哭得更凶。

    “陈景瑜你这个臭男人,你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苦?”

    苏渺渺一边哭,一遍咒骂。

    娇贵的小姐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那个一去不返的男人。

    苏渺渺真的很想劝她放弃,忘了那个男人吧!

    别这样为难自己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心意相通,张玉姝脑子里也闪过放弃的念头,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她最终还是放不下那个温润的少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雷电交加的雨夜,她蜷缩在墙角,哭了一整夜,直到哭得精疲力尽,才浑浑噩噩的昏睡过去。

    苏渺渺也跟着她哭了一整夜,看着她在睡梦中依然止不住抽泣,她真的好想抱抱她,给她安慰。

    可她现在不过是一团没有实体的意识,除了心疼她,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往后的日子愈加艰难,张玉姝找不到可以挣钱的活计,只能靠每日挖野菜勉强糊口。

    可这些还不是最难熬的,更让她担忧的是,近来破庙周围时常有地痞之流出现。

    他们会在张玉姝路过时,吹起口哨,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那目光贪婪又无耻,让她觉得恶心。

    地痞见张玉姝孤身一人,又毫无倚仗,时间久了,便愈发大胆了起来,甚至想要对她用强。

    那日,张玉姝挖完野菜回来,刚入破庙的门,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后窜了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便欲行不轨之事。

    张玉姝拼命反抗,可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地痞的对手,挨了几个耳光后,她被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又该如何逃脱···

    见此情形,苏渺渺又急又气,恨不能宰了那个天杀的地痞,可却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着地痞走近张玉姝,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腰带,苏渺渺急得团团转,突然,她瞥见一旁挖野菜的锄头···

    “快拿起锄头,砸死他,砸死他···”

    绝望之际,张玉姝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叫,那声音不是从周围传来的,而是出自她的脑中···

    “小娘子,看你每日过得如此辛苦,倒不如跟着哥哥,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地痞口中说着放荡无礼的话,手已经扯住张玉姝腰带上的结,只需轻轻一拉,便能让她衣衫尽褪···

    下一刻,他的余光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袭来,但还未做出反应,便被击中了额头,随后,整个人便栽了下去,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张玉姝双手紧紧握着锄头,吓得面色煞白,怔愣片刻后,再抑制不住心中的屈辱,竟号啕痛哭了起来。

    苏渺渺默默陪着她落泪,心底无比心酸。

    等哭够了,她才看向倒地不起的地痞。

    死了吗?

    她虽然恨他,但打死人是会坐牢的,犹豫了良久,还是上千试探了他的鼻息。

    还好,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只是经过此事一闹,这唯一能让她栖身的破庙,只怕是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风餐露宿一个月后,张玉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避风雨的去处。

    那是一户农家草屋,里面住着一个瞎眼的独居老妪,她一生无子无女,老伴也在几年前先走了。

    老妪见张玉姝无处可去,便提议让她留下来,这样她有了可以栖身的地方,而老妪也能有人作伴,倒也算一举两得。

    张玉姝自然不会拒绝,毕竟,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往后的日子虽然清苦,但相比风餐露宿却要好上许多,和老妪相伴的日子,张玉姝的内心也逐渐宁静下来。

    因为,在她的心里,始终坚信着那人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不管等多久她都无怨无悔。

    苏渺渺却知道,她不过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但很快,残忍的事实便会击碎她的幻想···

    转眼间,又到一年四月天,在他们当初相遇的时节,张玉姝终于等来了那人的消息。

    她颤抖着手打开书信,看着信纸上端正俊秀的字迹,目光却越来越黯淡。

    良久后,她笑了。

    起初只是低声浅笑,最后成了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笑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那个她等了这么多年,让她沦落到如此地步的男人,他已经高中魁首,却再也不会回来娶她了。

    为了仕途,他已经求娶了尚书千金为妻,却还假惺惺的说,不想耽误她的年华,劝她不必再等,择良人便嫁了吧。

    多么可笑!

    这么多年的等待,不惜和父母决裂的决心,沦落得比乞丐还凄惨境遇···

    原来,却只有她一人还记得当年的诺言,哪怕受尽磨难也不敢忘,而说出这些诺言的人,却毫不在意的将那些海誓山盟,抛在了再回不去的岁月中。

    “哈哈哈···”

    张玉姝笑得撕心裂肺,她笑自己的愚昧无知,也笑自己的自欺欺人,更笑自己的真心错付。

    苏渺渺知道,这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她已经为那人哭了太多回了,多到仿佛一生的泪都为他而流,而现在,她再不会为他哭了···

    笑完后,张玉姝给老妪做了最后一顿饭。

    “婆婆,我要走了,往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老妪握着筷子的手一滞,诧异道:“丫头,你要走?”

    “对,我···要走了。”

    “去哪里?”

    张玉姝笑着为她夹菜:“去嫁人。”

    老妪以为她是终于等到了情郎,心中十分为她高兴,欣慰道:“你等了怎么多年,受了这么苦,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呀!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张玉姝仍然在笑。

    老妪觉察出她的异样,本想询问,但又想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表现激动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

    夜里,张玉姝拿出了当年离开张家时,唯一带走的那身大红的嫁衣。

    时隔多年,她终于将这身嫁衣穿在了身上,只是,当初看着它的时候,心中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悲怨。

    夜半时分,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黯然离开了农家小院,独身朝着了无人烟的荒山而去。

    今夜无月,只剩无边的黑暗,是等不来黎明的黑暗···

    她一步步的走上悬崖,脸上始终带着笑,最后,纵身一跃,大红的嫁衣在空中翩然,仿佛黑夜中盛开的红莲。

    快速下坠,从云端跌入谷底,就如她的人生···

    现在,她要去嫁人了!

    嫁给记忆中,那个温润的少年书生。

    *

    那夜之后,再没人见过张玉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意她去了哪里。

    不过是个被抛弃的苦命女子,旁人谈起时,也不过轻飘飘的同情几句。

    更多的却是将她当做反面教材,教导自家的闺女千万别学她,不然,最终只能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如此又过了多年,芙蓉镇的人早已忘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苦命女子,但怪事却开始初现端倪。

    不知从何时起,总有人会在深夜的街巷,看见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游荡···

    她不断的问着路人:“我的新郎不见了,你可有见到我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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