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燕茹等得焦急，四点二十分的时候，终于看到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终于走出了大门。
“晚晚，怎么样？”
她冲上前去，拽住向晚的衣袖。
向晚看她，夸张地叹口气，耸了耸肩。
木燕茹垂头丧气：“那个竹竿子可是主动伸出橄榄枝的，语气也挺热情，我还以为……唉，又白跑一趟了。”
“不白跑。”
向晚对上木燕茹疑惑的小眼神，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她，示意她打开。
木燕茹解开线绳，冲着内里的红票子瞪大了眼。
“怎么这么多钱？！”
“路上跟你说。不过简单总结一下，这是劫富济贫的战利品，回头捐了。”
木燕茹傻傻地点了头，又像偷了油的耗子一样笑得开心，低头仔细地数了起来。
在木燕茹看不到的地方，向晚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这三个月，连爱笑的木燕茹也不怎么笑了。受到影响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三个月前，她听说自己第一部融合了皮影戏风格的国风漫画《蓬莱仙树》有改编为游戏的机会，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兴奋，狂喜，难以置信。
可随之而来便是知道对方是业内知名的换皮游戏公司，买她的ip只为了她这个美女漫画家首部作品的噱头，拿出来的策划书可谓与原作天差地别，烂穿地心。
刻意卖肉擦边，还肆意篡改题材内核，信誓旦旦要改编为火爆全球的后宫手游。
次元来客的主编南不凡全程捧臭脚，全然没有注意到向晚的脸越来越黑。
他也完全不会料想到，平日里清冷寡言极好合作的向晚，会当场拒绝合作。
次元来客早年签约的作品版权在作者手中，巨额的版权分成让南不凡在辰悦的人面前为向晚找补，最后见和稀泥不成开始利诱向晚。
“向晚啊，辰悦网络的实力你可以去查查，基本没有扑街的游戏。这个工作室的制作人钟总非常有经验，到时候ip被打响，你的名气也会更大，还怕吃不到福利吗？”
南不凡油腻的大脸谄媚得褶子全部皱在一起，丑陋不堪。
向晚冷情的眼扫过他，依然顾忌着彼此的体面：“游戏改编我不懂，但我知道终极目的是为了流水，你要我签的是独立授权，到时候被改成什么样我就没有资格管了。可我有义务为《蓬莱仙树》的口碑负责，我不想以后别人提起它，只能记起一个换皮的游戏，误解皮影戏画风，还要用它来踩我的读者没品。”
向晚查了辰悦出品的手游，几乎全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流水高不假，与她理念有别也不假。诸多打着弘扬传统文化名头却名不副实的手游，根本是在消耗消费者的期待。
见向晚油盐不进，南不凡也撕破了脸皮：“这个版权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向晚是次元来客创立时首批签约画手，那时的公司一文不名，市场份额小得可怜，直到本就在绘圈内有些名气的向晚加入，它才渐渐有了声量。而后的漫展签售，向晚头次现身宣传，美女漫画家的名头打响招牌。
说向晚是次元来客的救世主也不为过。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南不凡会做得这么绝。长达三个月的冷藏，向晚的所有作品被下架，所有广告合作被叫停。
向晚并不想坐以待毙，要求解约。
办公室里，南不凡坐在旋转座椅上翘着二郎腿，刺耳的短视频外放着，他显得很漫不经心：“向大神，咱们的美女漫画家，别忘了当年的合约里怎么写的。版权是归你，但你如果赚不回我们栽培你的费用，十年内想要解约，是要赔付三百万违约金的。”
“栽培？”向晚的嘴角弧度嘲讽，“南不凡，你不亏心吗？”
向晚回家翻出合约，这才注意到补充条款中那些隐晦的霸王条约。
难以界定的栽培，解释权归次元来客所有。
向晚为三年前的盲目信任感到恶心。
她一边起诉一边联系曾经想要挖走自己的工作室，却无一例外得到了婉拒。
潜伏于各大HR水群的木燕茹偷偷告诉她，次元来客在圈内散布风言风语，说向晚得罪了辰悦，和她合作就是得罪了游戏圈，还想合作的慎重。
向晚不信他们能只手遮天，在木燕茹的配合下坚持寻找下家。
她的画风小众，故事也有较高的准入门槛，有固定读者，却非主流，流量不大。她不止一次听到面试官嗤笑：“你这个……根本火不起来啊。”
向晚的作品的确算不上火，堪堪养活自己，她靠着原画功底不断地接外快，为它喜爱的皮影风故事输血支撑。所以她才在获知能改编手游时那么意外和高兴，她的坚持能让更多人看到了。
面对面试官的质疑，向晚回得郑重：“我的画风和故事的确有固定受众，但它并不算十分冷门，二十多年前我们就有本土漫画家的类似作品在国际上获奖，可见优秀的故事和画面表现才是漫画的生存之道，我相信……”
“你叫向晚？”
对方打断她，明显有不耐。
向晚点头，他摸了摸下巴：“次元那个？”
向晚就知道没戏了。
没想到对方仍有表达欲：“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没有远见，尤其你这垃圾东西，能有辰悦这种大公司看上居然还不满意？要知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呵……什么都不懂。”
他在侃侃而谈，向晚毫不留情地抽回他手中的简历，那张明艳得刺眼的脸冷若冰霜：“神经。”
这样的闹剧频繁上演，向晚没有跟木燕茹复述，也没让她知道自己的深信不疑已经开始动摇。
或许……她的风格和故事真没自己想的那么好。
而这么多年不温不火，是否也证明，她的能力和天赋也就到此为止了呢？
祸不单行，律师遗憾地告诉向晚，次元的合约虽然看似不合理，可制定合约的人显然早有准备，钻了空子，胜诉的可能性很小。
而次元的同事悄悄跟她说，南不凡大概是知道了木燕茹四处给她推简历，不仅天天批.斗她，还扬言要开了她。
向晚不喜欢连累别人。
毕业四年，向晚在长甫市生活了八年，她曾无比自豪于凭自己凑出首付贷款买下滨江的两居室，可现在却要为了支付违约金将它挂出售卖。
她开始计划，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农村，住上一年半载。
她承认，她是有些累了，开始觉得自己不适合在这个水泥森林里生存了。
***
五点整，向晚回到了小区。
和中介约好五点半看房，向晚却突然发现家中的热水壶怀了，冰箱也空空如也。
为了走个招待客人的过场，提高对方的购房欲望，向晚决定去门口的便利店买些饮料充充场面。
她抱来五彩缤纷的饮品在收银台结账，亮出手机等待扫码的过程中，目光扫过一旁的扫脸电子屏。
一闪而过，可她却清晰地看到队伍后方的红黑挑染。
“滴。”
扫码枪的声音干脆利落。
她如梦初醒，离开收银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向晚目不斜视地向着门口走去。
所幸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还未走出二十米，却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向晚？”
初秋的晚风吹过，向晚鬓边的发丝拂过嘴角和眉眼，仿佛阻挠了她的步伐，生生将她拦住。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向晚转身得并不迟，却看到和来人的距离仅剩五米左右。
那人身姿依旧，肩宽腿长，他穿着黑红拼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端，遮住了半张脸，凌乱的背头像是随意抓了一把却又像精心打理过一般，暗红色的挑染藏匿在其中，是低调的嚣张。
姜渊一手揣在外套口袋，一手拿着杯便利店的即冲咖啡，自上而下用五根手指扣住杯沿。
他在向晚转过身的一瞬便停了下来，片刻后才继续走近。
等到立在她的面前，他的唇角展露出十分浅淡而官方的笑：“这么巧。”
向晚也扯了扯嘴角：“是啊。”
她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的头发上。
关于他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保留对这种发型的喜爱的问题，她决定闭口不提。
虽有些不解，可不妨碍她永远会被这一头嚣张得如同他本人一样的头发吸引视线。
仅限头发。
姜渊注意到她的视线，依旧是看什么都很专注的样子。
虽然什么行为在向晚那里都变得合理，但在他的预想中，前任见面时盯着对方的脑袋看，总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料之外。
“我刚才好像在便利店里看到你了。”姜渊的声音如温泉水，即便他总戒不掉烟，多年来却依旧好听。
向晚点点头：“买点东西。”
她将袋子里的饮料提起又放下随意展示一番，当作两人无聊对话的调剂。
姜渊沉默下来，看着她手中被微风吹得轻响的塑料袋。
向晚于无声中点亮手机瞟一眼，马上就要到五点半，中介发来过一条消息：
【向小姐你不在家？我到门口了，客户说他会迟到一会儿】
向晚熄了屏，有些抱歉地说：“我还有点事，先回……”
“什么时候搬的家？”
向晚道别的话被打断。
关于这种有些私人的问题她并不太愿意回答，却也敏锐地意识到，他的问题有些奇怪。
“怎么这么问？”
她连是否住在附近都没告诉他，他哪来的前提询问她怎么搬家了。
姜渊挑眉，面色波澜不惊，却果然不再追问。
向晚也不想深究，礼貌地告别。
将中介小哥迎进门，向晚递给他一瓶冒着冷气的运动饮料，小哥接过的同时解释道：“客户应该快到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向晚极有仪式感地找了个玻璃杯，拧开一瓶原萃的乌龙茶，旁若无人地当着小哥的面将它倒进杯子里，随口问道：“他姓什么来着？”
小哥按下通话按钮，也随口答道：“姜。”
向晚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时间为自己的忘性感慨，脑海中已闪过刚才才见过的那张脸。
下一秒，语音通话的铃声在半掩的门外响起，向晚和中介小哥一齐望向门的方向。
门缝投射进的夕阳光在地面上晃动一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
余晖落在他的头发上，暗红色的挑染更似浓浓的血色。
姜渊向离得更近的中介点头：“抱歉，来晚了。”
随后看向面前放着一杯色如毒药般的乌龙茶的向晚。
他眨了眨眼，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
向晚拧紧饮料瓶，端着玻璃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