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厉本来人高马大的挤在小椅子里就有些伸展不开，借着个空档他向后撤出半个身位，回答：“江汲的朋友，最近常来立青，也顺带帮忙招揽了些生意，陈仔几个就叫江汲给人拉进群了。”
十分笼统的前因后果的介绍。
戚姗姗点点头，让开些位置侧着身吃饭。
瞎子补充：“还是你对门怎么不说啊池厉。”
话音刚落，戚姗姗的视线直接落去池厉眼前。
要说之前是漫不经心，假作不在意的试探，那这个动作可以说是完全下意识的眼神逼问了。
尽管戚姗姗迅速又放柔了目光，只是皱着眉，说：“这么巧啊，我记得你房子买了两三年了吧，对面一直都没人。”
“可不，就他那小区那楼层，没个八九百万现在都下不来。”瞎子说。
“一姐这么有钱吗？之前周五请我们吃甜品那回我就想问了，我这辈子都还没吃过那么贵的玩意儿呢，就这么一丢丢，四十八哇！”小七附和，身处筷子虚空夹了夹，比划了个小形状，表情和语气都很夸张。
迎来小璇和陈仔的点头赞同。
但戚姗姗没去看他们的表情，目光只落在池厉脸上，连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动。
池厉笑了笑，摇摇头：“吃你的饭吧，你们姗姗姐出差回来先给你们带了一桌饭，也没见你们怎么感谢人家。”
“哦！谢谢姗姗姐！”谢声此起彼伏。
池厉看他们一眼，自己伸手夹了口菜，看到戚姗姗正在发呆，问：“怎么不吃？”
“我高铁上吃了些。”
也不管真假，池厉点了点头，没再细问。
鄢青一回家的时候家里两个还没醒。
等到大约十点过了，吴虞才迷瞪着眼见书房门开着凑过来。
眼前是开阔的多边形落地窗，鄢青一穿着轻薄垂坠的吊带睡裙坐在高脚凳上，头发收进干发帽里正批改着他昨天完成的试卷。
可能是吴虞的视线太过直白，鄢青一没多久就转过半边身子看向门口。
正对上吴虞扒在门缝里往里看的小眼睛。
“最近进步不小啊小吴同学。”鄢青一侧回身子继续改卷。
吴虞轻手轻脚地挪进书房，不敢发出多大的声音，站去鄢青一右侧时他的视线下意识看了眼鄢青一踮在地上的右脚，嫣红的玫瑰花在细白的肌肤上摇曳生姿。
“昨晚等到几点？”见吴虞没说话，鄢青一歪过一点头来，改卷的中途看了他眼。
吴虞立马收回视线，跟着她批改的动作一下下走：“我没有很晚，不知道淼淼姐等到几点。”
鄢青一没说话，批完所有卷子后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推给吴虞，反倒是把红笔放在了上面。
她转过身，面前的吴虞站着，她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鄢青一就这样看着和鄢绛矣有四五分相似的五官，轻声问他：“你觉得你现在是个大人了吗？”
吴虞被问的一怔，鄢青一以往从来是把他当作成熟独立有自己思考的个体来对待，却没有一次问他是不是个大人。
好像，这次是需要他来承认一些事。
大约是长期生活在敏感环境下，吴虞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眼眶就有些红了。
他先是被口水呛了声，然后有些犹豫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鄢青一不会安慰人。
她坐在那是安静的，无声的。
但你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一定是在的。
好像柔软的枕头，可以埋进你的整张脸。
你藏起来的伤心难过，沾沾自喜都可以被它完美收容。
它不会出声安慰你，却用行动拥抱你。
鄢青一说：“那你妈妈葬礼的那天你不许哭哦。”
情绪在鄢青一这句话里找到了发泄点，一瞬间，原先不明朗的暗涌的情绪在此刻都翻腾起来，喧嚣着灼烧着，少年的嘴倔强的扁着。
还未完全脱离稚嫩的眼眶里盛满了晶莹。
“你妈妈是前天凌晨离世的，很突然，医院给我通电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了。我没和你说，是害怕你作为小孩的世界会天塌地陷，但既然你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妈妈的最后一程小姨是不是可以放心交给你来送？”
吴虞没能立马给出一个答复。
事实上，鄢青一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像以往的每一个时刻一样，安静地陪伴。
看着吴虞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扁着的嘴一下一下的抽噎，整个人没发出多少声音，却哭得通红通红。
是从血肉肌肤里透出来的红。
吴虞朝鄢青一伸手，因为还在哭，手有些颤抖。
但鄢青一伸手接住的动作却很平稳。
吴虞一边擦眼泪，一边问：“那我……那我妈妈，我妈妈现在……在哪？”
“昨天下午我去医院签了火化的申请书，现在还在太平间里，想去看看她吗？”
吴虞点头。
在最后终于情绪稳定下来后，吴虞和她说：“我以后会努力做个大人，小姨……小姨教我怎么做个好大人。”
鄢青一说：“小姨答应你。”
客厅里，穿着睡衣的江汲呆滞的坐在沙发上。
她看了看吴虞，又看了看鄢青一，嘴也扁扁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鄢青一牵着吴虞的手，看了眼吴虞，说：“我才刚哄好这个，你别又给弄哭了。”
结果江汲好像得到什么指令了，直接从沙发上跪着扑过来，抱着吴虞一起哭，反倒把吴虞哭的有些不好意思。
一边跟着掉眼泪，一边还要替江汲顺气，安慰她自己没事。
像个小大人。
鄢青一看着他们，余光瞟到茶几上的手机。
拿过来顺手走去沙发后的悬空书桌前坐下，点开微信。
给池厉发消息：
——我和吴虞说了。
——现在江汲正抱着吴虞哭。
那边池厉正和戚姗姗收着外卖盒。
手机一震，打开消息的瞬间，画面立马在脑海中浮现。
鄢青一的文字好像有些魔力，寥寥数笔栩栩如生。
他勾了勾嘴角，回消息：
——然后你在边上偷懒？
——不然三个人一起哭？
鄢青一回。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特别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惋惜。
她从小就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的诸多情感，她能明确感受到这些情感的存在，却不能理解它所存在的意义，甚至不太明白怎么就有了这种情感。
大多时候她是抽离的，是一种探究的态度来对待。
十四岁以前，她的作品文风都很细腻，有她妈妈的风骨。
对于感情的刻画，心理的描写都很细致。
她虽然不懂，但她不笨，她带有鄢家人天生的敏感。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悲伤，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悲伤，并且知道怎么样才能把那种痛彻心扉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但无疑，这样的写作会十分消耗兴趣。
所以十四岁的鄢青一停笔了。
我不干了。
去你妈的主流。
后面鄢青一偶尔会写一些文字，很零碎，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笔名，总之内容都很离经叛道天马行空。
十四岁到二十七岁，鄢青一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文字。
它们属于任何一个一次性的笔名。
直到最近她才有了想用自己名字再次写作的欲望。
写真正的鄢青一的文字。
——像是你能回复的内容。
池厉那边回的有些慢，不过震动还是打断了鄢青一的走神。
——有什么需要我的可以直说。
——喝酒也可以。
——不然还得我一个个酒吧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