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少年揶揄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抱怨起宋玥渺回京好些日子才来寻他。
宋玥渺显然还未从自己的思考中转过神来，她不明所以地望向那对细长的眸子。
“我人都带回来了，好端端的找你调查他做什么？”
陆俞一撇嘴，随意将手中丝帕揉成团塞入袖口中，满面愤慨。
“老大带人回来我竟是靠城中风言风语才知晓，你就不怕他对你别有所图么，还让他住进将军府西院。”
感情意有所指的是这个，宋玥渺用头发丝想也能知道若是自己提前告诉陆俞自己要带个男人回来，他怕是要好生编排几日。
无非就是，自己如何开窍近男色，那人手不能提弓不能拉自己又为何会看上他，诸如此类的问题像是烟花似的，届时定会封封信飞到塞外缠着她。
说到底，这么些年她和陆俞的相处更像姐弟，陆俞对她身旁的男子警惕度堪比醇霞。
“外头如何传？”
宋玥渺思及此，起了逗趣陆俞的心思，冁然而笑，唇角高高扬起。
“传来传去不还是那些，左右不外是你那新欢不知廉耻在将军府一住便是好几日啦，还能有什么。”
眼前少年似乎并未意识到少女笑得狡黠如得逞狸猫是为何，陆俞分明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要装作一副“没什么，你懂的”的无所谓表情，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像极了小狗气急时摆弄的尾巴。
闻言，少女再也憋不住，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接连从她唇间迸发，发间的步摇也似是被陆俞逗乐，跟着少女一块儿笑得前仰后翻。
宋玥渺哪里不晓得陆俞这是明着暗着都在踩小狐狸，像极了生怕被抢走宠爱的稚童。
“好了，你只要晓得他不会害我就行，其他的我自有定夺。”
那对细长眸恼意逐渐攀升，宋玥渺若再笑下去，少年当真要脸黑入锅底，她小呷一口凉了的茶水，耐心解释道。
陆俞在她心里不过是个小孩儿，平常帮她探听的消息足矣，别的事儿还是少让他知道为好，这样以后若自己真深陷囹圄也不至于连累了他。
陆俞如今可不似从前那般好哄骗，因着与外族交战宋玥渺能够停留在京中的时间并不算久，每每待上几个月便要奔赴塞外。
圆桌离烛光近，明黄的灯光打在陆俞的侧脸上，朗朗少年俊美十分，陆俞并非周正男子，他生得一副野性十足的皮囊，深邃的眼眶和突出的眉骨将细长眸牢牢框住，鹰钩鼻和薄唇将人衬得禁欲又勾人。
也难怪京中贵女被他和沈墨迷得五迷三道跟不要命了似的，宋玥渺在心中暗暗感慨。
若是以后张开了，怕是能与小狐狸比肩。
陆俞此刻只道气极，将黎夭问候了数十遍，却也不敢对敷衍他的宋玥渺说出些什么，他沉下眼帘。
“老大若是想找个郎君只管与我说，我与京中贵子们都相熟，何至于去找一个无甚根基又病弱的人。”
宋玥渺瞧着再说下去陆俞真要逮着小狐狸就是大卸八块，她暗叹一声，将人搪塞了过去。
这两人分明一面未见，为何陆俞便对小狐狸厌恶至此，从前她与旁的少年郎来往也不见陆俞这般。
......
应付过陆俞后已到亥时，宋玥渺瞧着差不多也就吩咐了乐姬入内奏乐唱曲，与陆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酒过三巡，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陆俞在三三俩俩家奴的扶持下稀里糊涂的回了府。
其实说是酒过三巡，也就是陆俞被灌了几口酒之后酒不省人事了，很多时间都是宋玥渺一人美酒配着乐曲悠悠酌。
醇霞也早早赶到雅间，还未进门就嗅得一股酒味，她心头一跳原以为是自己小姐又吃醉了酒，忙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才发现自家小姐正架着条腿在席间观赏轻歌妙舞。
她松了口气，心里悬挂着的大石头安稳落地，小姐上次那般失控在院中都险些无法压制，倘若真在凤祥阁醉了醇霞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去唤黎大人过来再好生哄着小姐回去吧？
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宋玥渺听到那串急促的脚步声就晓得是醇霞来了，她放下手中酒，有些好笑地悠悠起身。
“这般着急作何，我都说了上次那般分明是四表哥的酒太烈了，就这般信不过我？”
醇霞这才刚松口气，面色尴尬地走近宋玥渺，她这次到底是不敢反驳的。
“奴婢这是担心小姐身子么，小姐真真儿是一日不得闲。”
主仆二人悠悠哉哉走下凤祥阁，方走出大门时就听得阵阵劝阻声，宋玥渺放眼望去，是陆俞不知为何执意不肯上马车，三五下人只得一面搀扶他防止他摔倒，一面好声哄着他上马车。
“欸，老大！”
陆俞的目光眼尖地越过下人们捕捉到款款而来的宋玥渺，少女似画中仙踏着飘渺仙雾走出画布，她周遭自带光晕，矜贵疏离又明艳与周遭格格不入，那对猫儿似的眸子就这么拨开雾气瞅着他。
宋玥渺顿觉头疼不已，知晓他酒量差却也不知差到这种地步，怎的吃了几杯酒人还能发了疯？
“作何？”
少女抬靴缓缓走近他，顾忌起周遭朝他们投来的道道目光越来越近，她拧起弯眉佯装不耐烦地出声。
“唔......老大可记住我方才与你说的了么，若是你与你那新欢腻了......”
断断续续的嘱托伴着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宋玥渺面上不耐之色愈发重，她紧抿唇，右手则是从袖口中掏出丝帕遮住鼻子。
“哇！”
哪知陆俞还未说完，一股难以压抑的呕吐感一路涌出，还是他身旁的下人反应迅速将人转了个身子又掏出方才就拿在手上的木盆。
宋玥渺屏住呼吸一把拽住醇霞的小臂连连倒退数十步，脑中则闪过前些日子自己对着小狐狸耍酒疯的模样，她该不会也像陆俞这般吐出来了吧？
少女思及此，瞪圆了双眸不可置信地扭过脑袋去瞧醇霞，卡在喉间的问话始终问不出来。
若是真的，那她宋玥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与小狐狸相处啊！
醇霞与宋玥渺在这一刻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儿了，说实话她在小姐将醒酒汤打翻之后就出去准备再煮一碗，更何况那时候小姐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又有黎大人哄着，她哪挤得进去啊......
醇霞思忖片刻，坚定地反握住宋玥渺拽着她的玉掌。
“小姐放心，那日奴婢将醒酒汤端进屋内时并未闻到什么刺鼻难闻的味道，也未瞧见旁的什么。”
宋玥渺闻言霎时松了口气，她迅速整理自己的面部表情，佯装满脸嫌恶地扬声道。
“回去好生伺候你家主子，有什么事改日再说，莫要脏了本公主的袍。”
说罢，宋玥渺轻弹袖口，转过身去朝自家马车迈步。
“咦，黎大人？”
这边宋玥渺方走到马车前，就听得醇霞在她后头惊讶的叫声，她扭过头寻着醇霞的目光看去，瞧见男人一袭雪蓝锦袍就这么站在凤祥阁门口。
“小姐......”
醇霞低低唤了声宋玥渺，等着她吩咐。
少女会意，抬靴步步朝凤祥阁灯光最盛处走去，众人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射。
陆俞这个大嗓门，是吃号角长大的么......
就一句话还能将小狐狸置于风暴中心，小狐狸这个性子日后不知要如何报复回去。
宋玥渺在心中将陆俞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面上却不得显露出半分不适，她摆出一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神情，停在黎夭跟前。
“夜已深，回府罢。”
......
黎夭方才刚踏出凤祥阁，就瞧见站在旁人马车前的宋玥渺，他一挑眉，想来今夜没空是与旁人吃酒去了。
新欢、腻了......
这些字眼如重石砸下，砸得他脚步猛然一顿，面色控制不住地沉下。
缘来从前都是做戏么？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当作不晓得转身就走，否则若是众人的目光捕捉到他，不到明日他们便又能成为人家的笑话。
脚步像是被人死死压住，如何也抬不得，迫使他如僵石站在那儿接着听，所幸那男人说到一半就吐了，否则黎夭也不知他的表情该会失控到何种地步。
这是他自找的，一开始目的不纯的就是他。
一道声音在心中响起，提醒他此刻这番田地怨不得旁人。
他卑劣、心怀叵测，宋玥渺又怎会真心喜欢他？
从前那番模样全然是她从未碰着个像黎夭这般浑身谎言的人，所以才轻易被骗了去。
再者，他们二人从头到尾就是相互利用，不是么？
醉酒是意识不清，找郎中则是为了接着利用，时不时躲着他只是怕再被他骗了去......
黎夭缓缓收紧大掌，温润郎君的面皮渐渐浮上玉面，他嘴角扯起一道弧度。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作何自己能利用人家就不准许人家与他虚与委蛇，偏生自己还将自己骗了进去。
黎夭收起眸中的重重雾气，含着笑望着来人。
“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这场闹剧才得以结束。
奇怪，今日他们二人的气氛怎的如此凝重？
宋玥渺看似垂眸把玩腰间芙蓉玉，实则心中暗自诧异。
虽说他们二人平日也有过少言的时候，却不似今日这般压抑。
马车驶入桐花道，这个时辰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宋玥渺才得以撩开窗帘吹晚风，这个时候没有那些黏在她身上烦人的目光。
目光？
等等，小狐狸该不会是被陆俞那小子的话影响到了吧？
宋玥渺在不察间蹙起弯眉，在心中代入了一番小狐狸，倒是她疏忽了，陆俞毕竟是她身旁人，与外头那群人不同，也不怪小狐狸会觉面子过不去。
也是，自己这是个什么样，虽说外头的人话更刺耳，但自己人也说出这番话，难怪小狐狸会这般模样。
“大人从来不是我的什么新欢，旁人的话代表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