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冰酒

    “这是我的友人,黎夭。”

    宋玥渺一双圆眸微眯,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她仍是笑着客套地向李贞介绍起自己身旁的男人。

    撑伞之人则只是淡然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又深了几分,不卑不亢地朝眼前人行礼。

    “草民黎夭,见过大人。”

    李贞再这么着也是驰骋朝廷多年的老将,纵使不是个千年的狐狸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失了仪态,他回过礼,不再多言。

    两人眼神交汇间,分明有几分剑拔弩张,进的是黎夭,退的却是李贞。

    实在有趣,这二人究竟什么关系?

    宋玥渺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二人平静行礼下隐藏着的诡异,揣度起二人的关系。

    “你们父女俩在说些什么体己话呢,怎的迟迟不肯入府。”

    一道美妇人娇嗔嬉笑声打破四人僵持的局面,唐闵向款款而来的娇妻投去欣慰的神情。

    在他看来,他们四人之间气氛这般怪异全然是因为宋玥渺这个不争气的带回来了个外男,让他丢了面子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周觅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接过身旁丫鬟的纸伞走上前亲自为唐闵遮阳,招招手示意丫鬟支另一支伞去为李贞遮阳。

    “见过李大人,大人莫怪,我家渺渺平日里公务繁忙,回了家用过午膳又得去军营,所以黎公子与我家渺渺相处的时间就更短了。”

    周觅笑吟吟屈身给李贞行礼,又柔声解释起黎夭与宋玥渺二人的关系。

    白的说成黑的,不愧是她周觅,这话一出便是她宋玥渺的不是,她前面那句“友人”也在周觅这儿直接作废。

    “姨娘言重,黎大人来咱们玄玉国本就只为游玩,玄玉国购置宅子本就需得好一阵子,更何况是他还不是本国人。”

    玄玉国法律严森,本国人购置土地房产需得跑好几趟问帐房,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个没良心的牙人便要等更久,非本国人要购置房产更是需得好一阵子,开多方证明以及寻求本地保荐人才可有资格购置。

    宋玥渺与黎夭放缓脚步让周觅与唐闵二人先行走上石阶,五人纷纷入府。

    被拂了面子的周觅面色一青,带着浓浓歉意的眸急忙垂下,满面失落叫人好不心疼。

    这还是在外人面前,宋玥渺就这般不懂事非要下泫然的面子,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纵容她了!

    唐闵恼怒地瞥了宋玥渺一眼警告她莫要多言,又是一阵心酸将身旁娇滴滴的妻子揽入怀中,泫然本是书香门第所出的高门贵女,若不是心悦自己又怎肯折腰人他侧门做妾。

    “罪魁祸首”早已习以为常,反正她家这个姨娘见着她就像是厨子见着葱,少不了要掉几串珠子。

    一行人就这么走进会客厅,仆从纷纷端来凉丝巾和凉茶。

    “此乃将军家事,黎夭一个外人就不便多留了,告辞。”

    黎夭也是这时行礼告辞,男人一面收伞一面行礼。

    唐闵也只是点点头摆手答应,他毕竟是收了人家的礼,纵是心中有怨气也不好当面撒。

    奇怪的是李贞,他这次并未多将眼神留在黎夭身上,而是垂下眼帘默默以凉丝巾擦面。

    方才被呈茶的丫鬟档了一会儿,宋玥渺这次未曾捕捉到李贞的眼神,可在李贞收回眼神的霎那,她分明瞧见了李贞眼底的疑惑与恐慌。

    甚至,夹杂着几分恨?

    可顺着李贞的视线望去,他分明不是向上瞧小狐狸呀。

    宋玥渺不太确定,她再想去瞧时,人家已然垂眸端起茶盏。

    实在奇怪。

    “昨日我回府时便听家奴说起唐突小宋将军一事,人命关天无论贵贱,李贞不知何以弥补,但请小宋将军明示,李贞自当竭力满足。”

    李贞方才茶盏,清了清嗓子垂首作辑满面真诚。

    唐闵冷哼一声,目光越过茶盏直直射向宋玥渺,似今日道歉的应当是她才是。

    宋玥渺却不着急搭腔,只见少女不疾不徐以茶盖撇去茶沫,缓缓呷口凉茶。

    “小宋将军平日不是最会拿主意么,今日怎的不吭声?”

    唐闵学着李贞阴阳怪气地叫了声“小宋将军”,满脸不耐地催促起宋玥渺。

    “有李大人一言我便放心了,此事我还未曾想到要何表示,待我想起自会叫人去府上寻大人。”

    宋玥渺放下茶盏,懒得回应唐闵莫名其妙地挑衅,谁知道他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身为一个父亲不信自己子女却对捕风捉影的事深信不疑,说出来还真不怕旁人笑掉大牙,也亏唐闵能做出这种事。

    唐闵见宋玥渺全然一副不将自己放入眼中的轻慢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平常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外人面前这般下自己的面子,这个孽畜!

    “哐当——”

    茶盏被一股力气狠狠摔到地上,茶水飞溅了宋玥渺一身,碰撞开来的瓷片如同爆竹朝四方炸开,不少的脆片更是扑向宋玥渺。

    宋玥渺哪里知道唐闵在发什么疯,他若是真有什么气为何不能等外人出了府再说,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让她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么?

    玫瑰椅将人圈在其中,纵是反应快也不可一下避开,宋玥渺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被淋了满身。

    好在官袍的袖口宽大,宋玥渺抬起手臂挡住部分茶水,这才不至湿了满面。

    正红官袍衣袖缓缓垂下,一双圆眸微眯,幽幽望向那人,深邃幽静的湖水翻腾开来,偏是最讨人喜的圆眸此时冷得叫人不禁打颤,肃杀之气随着袖口的垂下从眸中散出。

    偌大的会客厅此时静得一枚银针落地皆可闻,下人更是放缓了呼吸声屈身不敢抬头去望也不敢贸然退下。

    唐闵将茶盏掷出后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却在对上宋玥渺愈发冷漠的眼神时怒意更盛。不管这么着,他都是宋玥渺的老子,管它什么的公主将军,没有他唐闵,她宋玥渺能得以来这人世么!

    为何她偏生就要学她那母亲,总是不将自己放入眼里,总是瞧不起自己?

    他唐闵有今日之地位全是靠自己,红缨只不过是加快了进程罢了,她们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心里的那声呐喊像是空谷怒嚎,一声盖过一声,放大唐闵心中深埋多年的不甘和被践踏的自尊心。

    他猛然起身,面色被气得涨红。

    “孽障,不过一条贱命,没了便没了,竟敢以此向李大人讨要承诺。”

    宋玥渺闻言狠狠蹙紧杨柳眉不赞同地望向唐闵,一言不发。

    “陛下骄纵你多年,有什么还是你宋玥渺得不到的。你若真在意下人,也不至回了府就去寻你那友人。女儿家做成你这般当真是羞人,不知廉耻不要脸皮,你与那些烟花柳巷之辈有何差别!”

    唐闵此言一出,场内瞬时静得风过犹如千军万马,更有甚者是大气都不敢出。

    少女闻言眼皮一抖,想来她这姨娘昨夜吹的这枕头风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难怪她这便宜爹昨夜气得一步未踏入西院。

    宋玥渺垂下眼帘,几滴不慎溅到面上的茶水从眉梢淌下,稳稳扎根于少女红润上扬的眼尾,似水妖妆点时沾上的珍珠,又似少女愁落下的玉珠。

    却不会是娇娇贵女受委屈而坠下的泪滴,也不能是。

    周觅飞快扫了一眼李贞,瞧得李贞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与尴尬,心中一慌,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外人心疼这个盛气凌人的嫡女。

    “老爷莫气,许是昨儿渺渺去外头吃酒回来被吓着了,这才去寻黎大人。”

    好一个吃酒,好一个吓着。

    她宋玥渺堂堂一个将军,驰骋沙场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于她剑下,就这么一个妇人就将她吓着,周觅真是要把她抹黑个尽。

    这不就无异于告诉人家,她宋玥渺上战场不过是个笑话,是去挂名罢了,回来仍醉心于吃酒玩乐么?

    “姨母慎言,昨日是黎大人听闻此事才着急赶在姨母和父亲之前赶回家,昨儿我出去是去查看东街的铺子门面对账本。”

    宋玥渺抬起玉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抬起芊指向上抹去眼尾水珠,孤傲又清冷。

    “李麻子跟了我数十年,我自然晓得如何处理。至于我和李大人的事儿,李大人肯承诺,我又有何不敢应的?”

    少女眼底划过一抹讽刺,轻笑着将话一一吐出,不疾不徐陈述事情也不多吐一词为自己辩白叫屈,仿佛眼前事不过是芝麻小事,不值得她放心上。

    少女屈起玉指散漫地弹开官袍上挂着的茶水,倒衬得唐闵周觅二人动静这般大不过小题大做。

    “行了,官袍已湿不便见客,述我不能陪客用膳。”

    ......

    主仆二人走入西院,醇霞这才敢将怒气摆上面容。

    “老爷怎么回事,为何不肯来西院找小姐好生询问一番就认定小姐如此,还说得这般难听!”

    放眼京中,宋玥渺就未曾见过哪家父亲如此对待子女,刻薄又冷漠。

    不对,唐闵在面对东院那三个孩子时可不是如此,纵是唐颂独当众做了什么错事,他也不至当着外人的面这般训斥她。

    说到底,唐闵始终未把自己放在子女的位置上对待,又或许他曾经放过,只是禁不住阵阵枕头风。

    管他心中如何挣扎,宋玥渺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是唐闵这般模样,唐闵又凭什么怨自己对他不够尊重。

    少女阖上眸泡入浴盆,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似是茶水未抹去,眼尾又添新玉珠。

    玉珠沿着玉面一路滚入水中,烫得她咬紧牙关深蹙柳眉压下喉间的哽咽声。

    她当然委屈,若问宋玥渺这一生对不起何人她都可以认,偏生唐闵她不认,东院的是他的子女那她宋玥渺便不是么?

    这么多年来生辰无人知便罢了,为何连简单的维护他连装都不肯装?

    她宋玥渺到底比东院的差在哪儿,父亲要这般冷落她。

    屋内静悄悄,唯有窗外雀过枝叶扑扑声证明时间并未静止。

    醇霞守在屋外心里止不住地心疼屋内人,到底是打小陪着宋玥渺长大,心里晓得宋玥渺是个要强的,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是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化完才肯见人。

    所以醇霞终是心中疼得千刀万剐,也不敢推门而入。

    过了许久,宋玥渺回过神来,睁开眸垂首望去,只瞧得水面一双比胭脂更红核桃更肿几分的眸。

    一对玉足踏出水面,醇霞应声推门而入。

    “不必盘发,你且去书房将账本拿来就行。”

    少女一袭云水蓝蹙金海棠锦袍,墨发尽数披在脑后,发尾甚至还挂着几滴小水珠,淡淡打断醇霞欲伸出的手。

    醇霞站在宋玥渺身后自是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得以在行礼应下之时小心望向身前的铜镜。

    却是窥见镜中女郎垂眸俨然一副把玩指蔲状,妆面未上,小脸素净又淡雅,柳眉低垂似风雨欲来压下的层层乌云。

    许是方才哭得狠了,少女眼尾透红,此刻还能得以窥见泪珠沿面滚下的泪痕。

    醇霞暗叹口气,道声“是”便推门而出,心中更是将周觅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醇霞姑娘怎的在此,不该陪着阿芙在正厅用膳么?”

    陡然一道低沉男音叫醇霞吓了好大一跳,她险些大叫出声。

    想起方才在正厅发生的事,醇霞在心中斟酌了好一番。

    “小姐回来沐浴更衣需得好长一段时间呢,正厅那儿也已然用上膳,自然不便再去了。”

    黎夭捕捉到醇霞几秒的慌乱,他也不挑明,浅笑道。

    “既如此阿芙怕是还未用膳,不如我吩咐厨子做些,一会儿一块用膳。”

    醇霞自然也想自家小姐好好用膳,只不过别说用膳,怕是踏出房门一步小姐也是不肯的。

    “奴婢这就去禀报小姐,黎公子且等等。”

    黎夭沉吟半晌,就在醇霞即将走入廊角时。

    “告诉阿芙,天儿虽热了些没胃口也罢,我做了些椰子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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