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历史中学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你们愿意看看漫长历史，就会发现其中充满着愚蠢。我们从压迫，偏见中解放出来，现在难道又要通过压迫和歧视来排除异己？辐射病人也是人，他们也不想得病！我们要做的是去研究，去治疗......”

    社会学课上，带着原片眼睛的小老头在讲台上义愤填膺地抨击着最近的社会风气，被列在电子屏上的一条条社媒内容攻击性强的扎眼。可惜，如今的社会学几乎已经成了大学课堂中艺术性的装点。

    比起课上内容，夏莉·亚莱更多的注意力脑中那古怪声音上。

    “一份代价，一条启示，一种未来。”

    这声音穷极古老喑哑之感，在半小时之前突然出现，听得她十分难受。

    在确定了不是幻听之后，她也查了许多资料，未发现相似的内容。夏莉叹了口气，最近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往克苏鲁神话方向前进了。

    想到这，她叛逆地在脑中回话：“得得得，拿走我的理智当代价。”

    “夏莉，你怕不怕？”提尔戳了戳旁边褐发女子的手臂，“最近辐射病越来越多了，还会传染！”

    “谁不怕？”夏莉无奈地笑笑。

    “你说他们傻不傻啊，明知道海水是污染源还能感染上？”提尔气呼呼地说着，“这不是给所有人添麻烦嘛！”

    这一切都要从一百五十年前，公元2023年，东瀛决定将核污水排海开始说起。

    起初人们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是一场环境问题，但三十年后、五十年后，被污染的大海并未回归其原本的模样。海水的颜色一天深过一天，深海区的海图天翻地覆。探测之下，海洋最低点的深度早已超越了地幔极限，谁也不知道现在它会通向哪里。而辐射病是近几年爆发的疾病统称，均是由于海洋污染带来的。携带感染的人有一定的传染性，经过初期的潜伏后各种病情都会快速恶化，最终变成一滩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极度痛苦地迎来死亡。

    那画面由于太过恐怖，甚至只有一鳞半爪透露给公众。夏莉偶然看过一个完整病历，病人皮肤糜烂后露出的器官膜相互粘连，乌黑的血液满地横流，让她做了半个月噩梦。

    舆情表明，不仅是夏莉所处的法语区，整个欧联区居民大半都希望对患病者进行严格管理。

    下课的时间到了，小老头欲言又止的走出讲台，公开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学生也逐渐散去。

    “夏莉！”

    门外，一个留黑色短发的男子朝这边招了招手，“一起吃午饭？顺便聊聊课设。”

    对方强作正经的表情看得亚莱心中偷笑。这位穿着印有铁塔暗纹衬衫，披灰褐色针织外套的菲尔·罗尼最近在他身旁暗戳戳地数次欲言又止，还以为没被发现。

    这下可算是鼓起勇气了。

    菲尔是巴黎理工智能系高夏莉两级的学长，对夏莉的暗恋史已有两年。趁着学校规定大二要做基础科研项目，菲尔混成了夏莉他们组的指导老师。虽说内心里对夏莉有着极强的眷恋感，菲尔出色的脑补能力却总是让他害怕被对方拒绝，足足两年的暗恋直到最近才露出了点端倪。

    若非坎塞洛那家伙最近总是没事找事往夏莉身边凑，我还能再潜伏一下的！

    “好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夏莉大大咧咧地回话。

    “啊？都行都行。”

    夏莉直接的回答让菲尔的话术突然就不流畅了。于是，计划好的精致午餐变了模样，他四肢僵硬地被夏莉拉去了小吃街，体验了一番“平民食物”。

    “什么味儿这么香？”点了丰盛的一桌炸鸡薯条后，夏莉鼻尖微动。

    “嗯？不是你点的炸鸡吗？”菲尔带着一次性手套，正捏着薯条对番茄酱戳戳戳。

    “不是，好像是鱼还是什么东西的味儿。”

    “是吗？两条街以外有个做水鲜的名店，改天我回请你吃一顿好了。”

    菲尔学着夏莉也嗅了嗅，但闻到的全是油炸的气息。他的鼻子很俏，棱角柔和地高高挺着，有点像是混血面孔。也因此，菲尔狭长锐利的蓝眼睛和稍薄的嘴唇就显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了。他这个人像是从古典油画长出来的。

    夏莉目光定定地落在菲尔德淡蓝色眼瞳上，视野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印制古老花纹的银白色卡片，卡片上有三个自己看不懂的文字。

    “郇怣嗻？”

    微弱的，无法辨别的语言悄悄响起，夏莉皱着眉仔细听去——

    “郇怣嗻...郇怣嗻...郇怣嗻...郇怣嗻...”

    重重叠叠的声音从远而近，哗地一下涌入脑海叫嚣，如同千百只蚊虫。她只觉得脑子被数根尖锥一绞，视野模糊成一团，所有颜色尽皆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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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尔？嘿,墨尔！”

    一只胖胖的触手从黑色袍子下拍了拍夏莉的后背，让她从阵痛中清醒过来。

    “怎么了？岸上的感觉不适应吗？”

    不是适不适应的问题，而是......这什么地方？

    我不是在吃饭吗？

    夏莉一脸茫然，抬起自己的小触手揉了揉脑袋。

    随着她的回忆，银白色卡片又在脑海中被勾勒出来。此时那团乱糟糟的声音变得清晰，那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巡游者”！

    那呼喊声有着神奇的力量，所有信息一下子跳了出来。

    巡游者，当她接触到变异现象时可以倚之为媒介，溯回到旧时代重温往事，并且在其中获取的异能可以带回。

    知晓了这份信息，夏莉猛地想到了那个都市传说——据说有些公司在秘密捕捉底层游民，向其注射生化药物致使变异，来诱导出一些奇奇妙妙的能力。这听起来十分无厘头，但资本在面对异变末世的得利倾向愈发疯狂。政府在焦头烂额地应对种种事件中无力管理的社会底层，人就被它们当成了养料。

    之前偶然见的尸体据说就是诱导失败后发病的产物。

    自己难道是成功觉醒了异能？什么时候的事？

    噗噗叮叮~一只触手霍地向远处身躯，卷起一个浑身白色防辐射服的人形生物。那可怜的人类被摘了面罩，失去理智般地重复着无意义的话。

    “啊啊啊！你们是什么东西，救命啊！”

    他说的是日文，夏莉也听不懂。

    自己那伙伴听得烦了，一个特殊的多肉芽花瓣形触手吸上了他脑袋，若干根肉条径直捣穿颅骨，蹭着大脑皮层取出许多信息。

    “嗯，这里似乎名字叫福岛，要不要去看看？”触手同伴丢垃圾般丢掉了被弄坏的人类。

    “好，去吧。”

    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加速闪现，夏莉犯起了偏头痛。在记忆里，二人开心地探索城市，却被人类的摄像头看了个清楚。很快，军队包围了他们，肉体凡胎的武力终究难敌钢铁。两个触手怪被打的奄奄一息后抓进了实验室。

    等待着他们的是更为悲惨的，永无止境的实验的折磨。

    画面的最后，触手同伴扭曲地嘶吼着，突然炸成一片血雾，每一滴血液都蔓延出一颗肉芽，狠狠地扎进了附近的每位实验人员。

    “该死！！你们都该死！！”

    “伟大的潜渊主，你看到了吗，我悟出了心灵操纵啊！”

    难以言喻的悲伤弥散在夏莉的心上，同伴死前的所有不甘和痛苦混杂着对异能的理解全都让她感同身受。

    “我要让你们全都为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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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

    夏莉大呼出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菲尔：？？？

    本身呢，他被夏莉一直这样盯着，害羞之余心里美滋滋的，正在做一些诸如“她为什么一直看我，欸嘿嘿嘿......”的心理活动。结果这人突然冲着自己大喊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自己回请她吃饭吗？

    炸鸡和薯条顿时不香了。

    “啊，抱歉。”多番情绪冲击让夏莉脑海有点乱，剩下的时间也顾不得和菲尔多作交谈。

    空气中仍在飘荡着的那股味道有家的气息，安宁祥和、像是百年前那蔚蓝的一汪海水。

    一份薯条下肚，她也渐渐平静下来。再次致歉后，夏莉风一般地溜了出去，只剩菲尔目瞪口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口中止不住地喃喃：“她为什么看完我不理我了，难道是我太丑？”

    那香气来源于两个街区之外，一家名为“巴黎印象”的餐厅。这餐厅主打淡水养殖物，统称水鲜。当夏莉走过去的时候那味道已经散去，仔细研究了下摆在台前的水箱养殖物，却没有一个散发那种香味。

    反而那种自带的湖河腥味让她闻之作呕。

    雨水淅淅沥沥地从昏黑的天空落下，行人们熟练地从随身背包中取出雨衣。

    巴黎离海很近，这世道没人愿意被不知有无污染的海水蒸气冷凝出的雨水淋到。至于被雨水浸润的大地河流会造成什么间接影响，就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了。

    夏莉自顾自地走在雨中，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好想去看一眼大海。”

    自从2073年，从海洋中打捞出第一批异变生物后，各国政府均开始了对海岸线的封锁。此后数十年，不知是什么原因，各国的封锁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所有沿海地区严防死守，出海渔船全面禁止，甚至走私海产品被不少地区引为犯罪行为。欧联在整合了西欧各国后也实行了海岸管制。

    辐射病蔓延开来之后这一舆情出现反转，各国民众均表示了对这一政策的理解。互联网上兴起了一波对海洋，海产疯狂的妖魔化攻势。有趣的是，欧联自诩当初强烈反对了东瀛排海，并把人民无法再度接触海洋的这口锅甩到了大洋彼岸的北美联身上。

    只是事态发展到如今，远隔重洋已经成了不相往来的代名词。海洋笼罩地界危险频发，不要说轮船之类，连电磁信号都不通。卫星在二十二世纪初期就无法探查海区视线，如今更是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不不不，我怎么会想这种事？夏莉暗忖，难道自己的理智真被拿走了？

    下午没课，她乘着破旧的地铁回了宿舍，甬道中安全出口标记的绿色小人被踢掉了一条腿到现在都没修好。

    市区大楼修建的越来越高，生活空间却显得越来越逼仄。普通学生所在的老宿舍区依然是一个世纪前修建的平楼，在雨中显得暗沉而沧桑。顺着楼梯一阶一阶上到六楼，擦肩走过的路人有不少在抱怨天气的。

    也是，巴黎的鬼天气近些年简直能赶上英国曼市了，夏莉腹诽一句。

    宿舍是单人间，十几平方的大小，摆得下一床一桌。天蓝色的床单颜色在阴天也暗了下去，却一下抓住了她的视线。

    想看海，想看海！

    这念头卷土重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什么法律、政策，种种限制性因素在此刻都被她抛出了大脑。夏莉抱着自己的海豚玩偶在床上滚来滚去，又打开手机搜索了许多海洋的图片做“代餐”后，种种疯狂的念头才得以平复。

    夏莉脸色苍白了起来。

    这是自己的异能带来的变故？那张银白色卡片静静沉浮，用心去看的话能获得两个信息：

    【海洋亲和（可成长）】：你的身躯开始向海洋种变化，延伸出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精神压制（可成长）】：利用神经触手入侵，可短暂清空别人的念头。

    海洋亲和？

    所有关于海洋的因素都在指向异变，尤其是近期的辐射病。这种海洋还能亲和？

    床头手机的光线有点晃眼。

    宿舍采光难以形容的差，外面又下雨，乌漆嘛黑的像地下室一样。她伸手去按书桌旁的壁灯开关。这开关对正常人来说是要下床走两步去按的，但对于懒得挪窝的大学生来说距离显得远了些。

    触感微凉。

    食指尖颤抖着悬在开关上，两个指节连同着肌肉隐隐作痛。暗淡的窗口隐约勾勒出一种软体结构的轮廓，超越了手指应有的形态，如同一条小蛇。

    灯没按下去，有些纤细的手臂又缩了回来，夏莉突然在绒被子上蜷成一团。

    这是变异......还是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