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晚上，张萍回到宿舍看见房间里很多新鲜东西，说道：“你小表叔对你可真好。”
段楠星笑，没说话，内心倒是十分赞同。
张萍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他在县上哪上班？”
“不知道。”
段楠星不知道，不是不想知道，就是没问。如果可能谢天大概也愿意在校园里，并不是去厂里。
不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就没问。
所以她在看到那两盒“生命一号”真实的感受是很自责的，被人关心爱护是好的，可是突然间保不齐就会变成沉重。
而她段楠星又何德何能！
段楠星将零食都拿出来，两个人分着吃了一些，与干粮一起解决了晚餐。张萍说想去教室晚自习，很多知识点要问同学。
段楠星等人走了拿着电话卡去了学校附近的电话亭。
“喂。”
“妈妈，你和爸爸好么？”段楠星听到电话那头的刘彩荣开口问候。
“是星星！你最近好么？妈妈对不起你，周末没时间给你去电话。你爸爸不在，出差去了。妈妈周末带浩浩上医院了，他吃坏了肚子，就忘记给你打电话……”
妈妈一个劲说着那边的事，听上去很凌乱。
听着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仿佛自己脱离了那个家，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似的。
“没事的妈妈，浩浩好一些了吗？”段楠星尽量保持着热情的口吻。
“说是肠炎，发了两天烧，好多了，不用担心。你呢？想家了吧？”刘彩荣声有泣焉，似乎是忍着。
想家？段楠星觉得这句话对她来说总是有些不对味。她不敢想，也确实不是很想。很多年前她就能一个人去任何地方旅行，为了逃避家里炽烈的烟火气息。
她不想分辨上一辈的是非对错，可依然觉得不好的婚姻是两个人的坟墓，毁掉两个人，甚至更多人。
还记得小学时候刘彩荣就问她：“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你会跟着谁？”
她大概只要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会跟着妈妈。证明她成功的母爱和爸爸失败的父爱。因为他们是不会离婚的。
上一辈人农村都是很传统的，认为离婚会被戳脊梁而更加痛苦。所以两个人都选择互相折磨，折磨自己，折磨孩子。
爸爸选择逃避去全国各地旅游，妈妈独自在家沉浸在被遗弃的世界里。
刘彩荣的这个问题段楠星愤愤回答：“谁都不跟。”
她如何选择，又如何割舍，爸爸和妈妈都是亲的，选谁都会失去另外一个。
这个答案当然没能令妈妈满意，她独自放下饭碗去躺下了。大概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失败了，丈夫有外遇，孩子都不跟她。
说起想家，其实觉得奶奶还有大姑对她都挺好的，如果不说喜不喜欢，一直在此生活下去，这里也可以是家。
段楠星真的讨厌这种问题，想家么？说“不想”，会被认为心狠，说“想”会觉得自己孱弱。最后转移了话题：“妈妈你还记得那个谢天么？”
刘彩荣在那边没有任何思考，瞬间打起了精神：“谢天？记得啊，我那小表弟，他怎么了？”
“妈妈，我见到他了。”
“是么？怎么见到的？他也长大了不少吧？”
“是的，在外公家见到的。”段楠星简略这样回答，没有提是谢天主动找到了她。
“你还去看了外公？他……还好么？”刘彩荣有一刻的停顿。
“他好像还好，不知道为什么不爱说话，自己呆在一个老房间里。”段楠星还能想起外公其实就一开始现身，见第一面的时候是眼里有一丝光，后来几乎是躲在那个较老一些的屋子里。
刘彩荣在那边沉默了。
段楠星又道：“谢天叔送给我两盒‘生命一号’。”
“是么？”
能听出来刘彩荣是十分震惊的，可接着她又长久的沉默下去。
“妈，你和爸爸保重身体……我……”
“挂电话”三个字还没出口段楠星听到对方说：“星星，是爸爸妈妈不对，没能照顾好你，你的钱还够花么？爸爸一直让我给你打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吧？”
段楠星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妈妈，我在这里是生活的最好的一个，你们不用担心。”
刘彩荣当然听不出这句话里的更多意思，片刻得到了安慰。
“妈妈再给你打钱，你去把钱还给谢天叔叔，自己买，缺什么买什么，你小叔他们挣钱也不容易。”刘彩荣说。
“我知道，等下次见到他。”
“好！”刘彩荣放心了，“爸爸和妈妈都在想你，还有浩浩，等浩浩中考完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这话其实对段楠星反倒没有什么安慰，她也并不是很期待。只是不想待在这里，去哪里都行。
也许她天生冷漠，也许是遗传了段永兴热爱旅行的基因，反正不爱回去看妈妈歇斯底里的模样，也不爱老爸总是不着家，总引起妈妈的愤怒。
但她依然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妈妈，如果我考不上好的大学，或者考不上大学，你们……会不会生气？”
这句刘彩荣仿佛听进去了，在那边略作思考才说：“星星啊，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学习很累吧？都没关系，尽力就好，最主要是保重身体，我们都相信你的，你想做什么都行，不靠你养家。”
段楠星：“……”
这些话听了倒是感受到安慰，在这紧迫时刻真是令人心情平静。
最后闲聊两句挂掉了电话，段楠星回宿舍看小说去了。对那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来的高考真是没有什么概念。
如果考不上，那她就到处去旅游，看够外面的世界了回来再说！
这周过去天气有些热起来，段楠星挑着一些厚重的卫衣衣服带回了老屋。
院子里的杏花开得很好看，早晨起来扫院子，很多花瓣。
第二天早晨，又是满院子落花。
阳光从四合院的西面墙往下爬，到了中间位置。屋里的座机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段楠星正坐在杏树底下打盹，被吵醒去接了电话。两位老人家闲不住，都去上门口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找搭子聊天去了。
段楠星先是拿起了话筒：“喂，你好！”
“小星，是我！”
虽然隔着话筒，段楠星也分辨出来竟然是谢天！她惊诧道：“谢天？”
“真厉害，是我！你在干什么？”谢天问。
段楠星好奇：“叔，你是怎么知道号码的？”
“我上次私下问了大妈。你是不是还在睡觉？”谢天逗弄小姑娘。
“我没睡着呢。”段楠星也是无语，这都能被抓包？“我奶奶告诉你？你怎么什么时候问了她？难道是上次接我的时候？”
“唔，”谢天淡淡道，“今天我还来接你，你等我。”口气不容拒绝。
“……”段楠星也没打算拒绝，只是犹豫了片刻道：“嗯，等你。”
“那你接着睡吧，我挂啦。”
“我没睡……”段楠星被说睡觉有些不好意思，反驳着。
最后谢天“呵呵”笑着挂断了电话。
结果段楠星又坐回了杏树下。
树影斑驳投下来，在脸上，一丝青草香与花香，微风习习，人间四月。
但其实很快接近五月。
吃过午饭段楠星不打算睡午觉，和爷爷一起在广播中听戏。虽然听不懂，只是享受这样的时光。
老屋有个落地大笨钟，三点的钟声响过，段楠星往屋外跑去，到了大门外。
奶奶跟出来，一老一少坐在了两边的门墩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不一会儿奶奶说：“你等的人来了。”
段楠星立马抬头望过路尽头。老人家眼神真好。
她近视眼镜时戴时不戴，看个模糊的大概。但确定远远那个来人，是他。
她赶紧进屋去背上书包出来，车子就停在门前。
谢天和奶奶又聊着什么，段楠星也不关心，对奶奶道：“奶奶我们走啦，再见！”
奶奶起身学着段楠星挥手。
车子骑出去一段，段楠星说：“叔，你和奶奶聊什么？”
“你奶奶说你中午不睡觉，让我收拾你！”
这句不知是不是谢天在胡诌，段楠星半信半疑，奶奶可能会说：“你来接我孙女啦？路上小心，进屋坐坐……”什么的。
她老人家是个特别爱说话的老人家，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你就瞎说吧。”段楠星回，反正我是不信的。
“真是，你别不信。”谢天坚持，“老人家说：‘我孙女一直等你，觉也不睡，我孙女多亏你照顾’什么的。”
“那你怎么收拾我？”段楠星觉得好笑。
“我哪敢收拾你，只能骑快一点，送你回宿舍睡。”谢天说。
段楠星窃喜，沉默了许久。
“叔，那个‘生命一号’太难喝了，我不喜欢喝，你别买了！”段楠星终于进入正题。
还钱、还东西什么的，她之前想了想不太愿意这样拒绝别人。
“不好喝？但是我觉得你忍忍……”谢天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楠星打断：“我不喝！难喝！不要喝！你买了我也不喝！”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了，那你想吃什么跟我说，都说高考费脑子，需要补，你得补。”
段楠星觉得好笑：“你看我这哪里费脑子了？”
谢天果然沉默了。
段楠星没羞没臊继续说：“叔，我学习学不好，到这来根本听不懂老师讲课，是不是考不上大学呀？考不上怎么办？”
谢天听罢这番说辞乐了：“我……忘了这个问题了，你上课果真听不懂？老师都是方言……”
“嗯。”
“那真是，估计换谁也不一定能听懂！”谢天说罢像是思考起了什么。半晌又道：“那你上课都在干什么？”
“有时候做做卷子，有时候和同桌聊天，有时候就自己趴着……”段楠星细数，坚守最后的底线，绝对没有睡觉。“我有些不想去学校上课了……”
她真是有这想法，其实在课堂完全是浪费时间。不如不去，至少心情好。
谢天一听，停下了车子。回头看着段楠星，表情严肃。
段楠星顿感不知所措，想着自己终究是哪句话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