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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轿帘轻晃,光影不时交错,忽的光带划过对面的人。

    君攸宁打眼望去只看到了发白的唇和因寒冷抱在胸前的双手,最令人注意的是突出的手腕骨。君攸宁微叹,眼底划过一抹怜惜。解下披风将人盖好,只是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脸,她顺手暖了暖。

    迟容与眼睫微微颤动,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从父亲和那些叔叔身下流出。他听到父亲叫他走,别回头。他感觉那条路好像没有尽头,身后是血流成河,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溺死在这条河里。

    刺骨的风从河面吹过,淡淡的血腥味萦绕不去。慢慢地河底暗流翻滚,迟容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发烫,自己也向河流更深处坠去,如堕云雾中。

    恍惚间,迟容与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还给自己盖了衣服,像是母亲。他记得母亲常常会在自己发烧时为自己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守着自己。

    想到亲人,迟容与眼圈发红,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真的好想母亲,六岁以前虽然没有父亲的陪伴,母亲格外疼爱自己。自己比其余小孩娇纵些,爱哭些但母亲永远会在自己哭泣时让步,不像父亲。听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却看不出一点惊喜,自己哭时只会让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但父亲也会在早起巡逻时带自己看太阳升起;会将自己高高抛弃再接住;会在难得吃肉的时候将肉全部给自己;会在自己被其他叔叔带去打猎时等在军营门口;会在敌人突袭的时候如神一般保护自己和百姓,可现在父亲也不在了,自己彻底没有家了。

    世间灯火万盏,再无一盏等自己归家。

    迟容与悲从心起,他不愿睁眼缓缓蜷在披风里不由开始恸哭。君攸宁只看到迟容与眼睫颤动的厉害,大滴的眼泪失控坠落,渐渐呜咽出声。

    君攸宁有些无措,她很少接触同龄人,更多的是与他们打架,从来没有小孩子在她面前哭得如此伤心过。而且她觉得庙里的小孩哭的丑,一哭连架都不想打了扭头就走。

    君攸宁直起身靠近已经将脸埋在披风里的人,轻拍哄道:“容与,迟容与,你别哭了,你现在安全了。”之前一直绷着心弦,君攸宁嗓音偏少年语调清越,现软下心神语带诱哄着自然带有女儿家的软糯,有点像江南小调,与生于江南的迟母语气有着几分相似。

    悲痛裹挟着迟容与,他无心分辨只从心伸出手握住君攸宁轻拍的那只手,哽咽呢喃:“母亲小满好想你,父亲死了,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小满想去陪你们,我不想一个人,我怕,小满真的好怕。”

    君攸宁本来还在想“小满”是乳名吗,一听后面的连忙回握住比自己还小的手,低头想了想说:“小满,父亲母亲都希望你好好活着,等你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以后,我和你父亲就去接你。”

    迟容与握的更紧了,无措的皱了皱眉,他想睁眼却睁不开有些着急:“可小满不想一个人,太孤单了而且好多人欺负我,母亲、母亲,没有人帮我。”

    君攸宁心下微凉,用披风给人擦了擦眼泪,边擦边说:“小满你要坚强,况且小满不会独自一人,等你好起来会有许多人陪着你,照顾你。”

    迟容与渐渐平静下来意识回笼,他蹭掉眼泪睁眼望去,他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光再次投进来一晃而过,迟容与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似若桃花,睫毛很长,眼神像流水一样有很自然的波动。

    在迟容与打量自己时,君攸宁也看到了迟容与的眼睛。眼角内勾,眼尾很长,略微上挑,黑白分明,泪水的浸染下显得水润润的,让君攸宁想起了自己半夜去后山寻过的那处泉眼。

    “姐姐?”迟容与愣愣的,脱口而出道。君攸宁顿时产生一种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毕竟谁能抵挡住又乖又好看的小朋友呢。

    轿外德胜的声音响起:“公主,到了。”轿帘被掀起,她一个激灵回神,只好轻声道:“我们到皇宫了,等会给你看伤,和你一起的少年会来接你,别怕。”

    突然命运的后衣角被拉住,君攸宁回头无声询问。迟容与不说话,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太害怕了,本能的拉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里唯一能让他平静一点的人,哪怕对方是个孩子。

    君攸宁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迟容与听到她说:“小满别怕,幸运的话我们会再见很多次,不幸的话姐姐会在庙里期盼小满余生多喜乐。”说罢下轿敛起笑意对德胜低声说道:“还请公公让最好的太医诊治。”

    德胜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公主请。”

    君攸宁踏进宁寿宫想屈指可数的岁月里,让她记住的人寥寥无几。自己来路孤寂,与旁人比终归又多些幸运,但终不得圆满,既然如此那总要有人圆满吧。

    德胜领着君攸宁踏进倦勤斋,进门呼吸一窒。她不是没有见过血,但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仿佛有着被血浸染出来的煞气,还有这比嘉仁帝身上更为厚重的君威。

    对面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须发半白,留着络腮胡,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充满了探究之意。

    君攸宁额上渗出冷汗,她不敢直视,只在进门一瞬间飞快地瞟了一眼。强撑着站稳,准备跪下行礼时对面的人冷哼一声,“站着吧,德胜,带着去把衣服换了,伤也处理好了再带过来。”

    德胜回身带着君攸宁往外走,君攸宁心情沉重,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透不过气来,脚步虚浮跟着往外走,直到进了古华轩偏殿。

    门外守着太监宫女,屋内床上放着衣物,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浴桶早已准备好,屋内只留着一位宫女。德胜退出去后宫女上前行礼:“奴婢琉璃来侍奉公主梳洗。”君攸宁面色由白转红,毕竟自己三岁后可以独立洗漱和入睡后便不再让奶娘照顾自己了。

    琉璃揉搓着君攸宁的头发,恭敬道:“这水里加了一点草药可以驱寒,今日公主身上有伤简单清洗,太医已在门外了”

    君攸宁点点头勉强带上笑意:“姐姐费心”琉璃动作一顿回:“公主可别折煞奴,都是主子的吩咐。”说罢利落的为君攸宁穿上桃色的云锦裙。

    转过屏风太医上前诊脉,琉璃看君攸宁不在乎的样子在旁出声:“公主胳膊上还有划伤,脚腕肿胀。”

    太医收起锦帕让琉璃挽起袖口看了看伤口,随后拿出几瓶膏药介绍道:“这是青玉膏,可愈合伤口消除疤痕....”

    君攸宁本来坐在桌边晃悠裙摆,她好久没穿裙子了。看见太医要走连忙站起询问:“那小男孩怎么样了?”

    太医沉吟了一声:“外伤并不严重,只有腹部刀伤导致失血过多。更多的是心病,惊惧悲伤,多日忧虑疲惫。现在太医院后殿修养,有专人照看。”

    君攸宁闻言点点头,随着琉璃将人送出门外。德胜看到人出来,忙上前询问:“可是都好了?”

    君攸宁点头往外走,琉璃进去又出来给君攸宁加了一件红色织锦镶毛斗篷,德胜看了看笑道:“过年就该穿点红色,是了,杂家还没祝公主新年吉祥。”惹得古华轩的宫人齐声下跪祝公主新年吉祥。

    君攸宁摆手让他们起身嘴角笑意真实了几分,只是刚到倦勤斋的门口就看到德全,嘴角一下拉平。转瞬就听到门内什么东西碎了“嘭”,一声爆喝:“混账,如今都敢欺瞒你老子了,跪下。”

    德全浑身一抖看向台阶下的君攸宁一行,德胜并不想理会这个糟心玩意,只引着君攸宁走到侧窗处说道:“公主此处稍等”说完退至门口与德全一起站着。

    冬日窗户严闭这个侧窗却是半开不开,德胜这样一弄自己更是不知所措心中焦灼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站在原地。看不清屋内,却恰好听得见谈话声。君攸宁听见太上皇强压怒火呼吸粗重问道:“你今日最好给我一个理由,不然别怪我不给你这个皇帝留情面。”

    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君攸宁屏住呼吸,表情逐渐僵硬。少顷,她听到嘉仁帝语气艰涩道:“当时婉儿摔倒导致难产,太医说很可能会一尸两命。宫外突然来了一个和尚,他拿出一枚丹药说可以救婉儿和孩子。当时已下了连日大雪,大臣也在等着儿子决策救灾一事,束手无策之下只好让婉儿服下。”

    说到这,嘉仁帝停了停,直接向后由跪着变为坐在了地上继续道:“婉儿服下后不出半个时辰便生下了攸宁,神奇的是攸宁出生时连日的雪停了。我大喜过望,想着要赏那个和尚,结果他说这样使得攸宁的血可以救濒死之人,不论病因。”

    听到这,昭武帝霍然起身厉声问:“这怎么可能?”

    嘉仁帝苦笑一声:“对啊,这怎么可能呢,儿臣当时也不信,便让人将那和尚暂时关押调查。没过几天迟明成府中下人来报说迟将军危在旦夕,太医看了说是中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我让人取了攸宁的血混在酒里送了过去,那一天儿臣坐立难安,父皇你信我,我真的只是想知道那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武帝站着俯视着自己的儿子冷声道:“继续。”

    “傍晚德全告诉我说迟将军喝完酒昏睡过去,家人都开始准备后事了,突然又醒了说是毒解了。儿臣当时想找父皇商议此事,可父皇在南方,儿臣病急乱投医找了钦天监的人。钦天监说、说七杀在亲,命主紫薇,即为女子,可安家国。”

    “我去关押和尚的地方,却找不到人,后来调查得知他是鬼医弟子,一心找人试药,药金贵就找更金贵的人来试。攸宁这命格加上血,儿臣怕走漏风声便将人送入永安寺,想着隐于人后让攸宁能一世安稳。”

    昭武帝听到最后都气笑了,哼笑着重复:“一世安稳?老子当时在江南想着你竟起了乾安为封号,左右以为你是一朝得女,喜不自胜。来时还给大孙女备了厚礼,回来你说难产体弱需要静养,我竟也信了。这么多年虽有疑虑但看你时不时又是送礼又是亲自前去便以为是真的需要静养,说来你不会以为你的女儿在庙里过得很好吧?”

    嘉仁帝一开始不敢抬头,闻言抬头看向昭武帝,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心虚。昭武帝眼底划过冷意,叫道:“德胜。”

    窗外的君攸宁只觉得自己思绪好像被这冬日冻住了,她企图去理解那些繁杂的信息,嘉仁帝的“一世安稳”却在脑海中不停回放。从她懂事起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现在告诉她不是,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却只有满心迷茫。

    愣神间,屋内再次响起声音,“快点,进去跪好。”君攸宁回过神来看到门口落在最后的人恰好进去,是那个小太监。接着听到昭武帝出声:“一个一个来说说你们是怎么照顾乾安公主的。”

    君攸宁听到那个浆洗衣服的婆子惊叫一声:“公主?怎么会是公主呢,不是一个不重要的皇亲吗。”她对那群人的辩解和认罪毫无兴趣,她现在脑子还很乱,动了动僵直的身子缓步走向德胜问道:“我的奶娘怎么样了?”

    德胜面带笑意回道:“被送到太医院了,与禁军同去的太医初步诊断是寒气入至肺腑。”君攸宁沉默了一下开口:“稳住病情后就送她回家吧,还来得及让她与家人团聚,烦请多给点补偿。”

    君攸宁吐出一口气神色清明了些,有了点孩子的神态,晃了晃脑袋,学着德胜他们将手交叠在身前抬头看着逐渐西沉的月亮神游。德胜侧脸看了看君攸宁面上笑意加深,他从初见就觉得君攸宁太过绷着,强行装成大人模样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殊不知小动作早已将自己暴露,再看另一边德胜觉得这一晚上德全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君攸宁也没想什么,只是想起自己和奶娘的相处,奶娘是自己两三岁以前最为亲近的人,两三岁自己懂事后便不再尽量依赖他人,与奶娘也疏离了许多。一天中只有吃饭时会相处一会,平时奶娘去厨房做工两人很少交流,但奶娘也是唯一一个会在节日时来陪伴自己的人,给与自己少有的团圆之感。

    可能算不上好,但好与很好本就是无法衡量的,奶娘做了她能做的。年岁越长那些奴才便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克扣饭食、弄坏衣服常有。只有奶娘会给自己送饭,补衣服或者直接将自己儿子的布料拿来给自己做衣,那种布料不易坏,但这也会让奶娘受到排挤欺负,君攸宁过早独立也不是没有这部分原因。

    胡思乱想间,月亮又下去了一点点。门突然打开,君攸宁听到昭武帝沉声叫道:“乾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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