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小孩子，不想活了，知道妨碍传达军情什么下场吗。”声音嘶哑但不难听出是个少年。君攸宁内心默默评价道，完全忽略自己也还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顿了顿补了一句：“应该还是个心软的孩子，不然军情是耽误不得的，会停下来的少之又少。”

    双方都耽误不得，君攸宁不在犹豫果断出手拉住了少年的裤腿。“救我，哥哥救我，我还不想死....”君攸宁带着哭腔，不着痕迹的将胳膊上破掉的棉衣和伤口暴露在月色之下。

    “你这伤，我这，我还有我家小少爷呢，我一个人怕是抱不了你们两个人。”少年犹豫道转身想走，两人同乘一匹马速度本就慢些。

    君攸宁抬头看了眼，果然看到还有个孩子趴在马脖子上。看不到脸，看身形感觉比自己还小，一动不动也是受伤了。

    “哥哥，我可以自己坐在后面抓住哥哥不掉下去的。我真的不想死，哥哥，我想回家了哥哥。”君攸宁说“家”时停了一下才接着说，手里牢牢抓着少年裤脚。

    “好吧，你家是在城里吗，我先上去再拉你，速度比较快你坐好抓牢我。”少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元奕城，扶起君攸宁转身上马。

    君攸宁一步并两步，忍着脚疼，抬头眼巴巴看着身穿黑衣的少年。少年看着明显亮起来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看君攸宁坐好后少年转头将趴着的少年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拉起缰绳说：“抓紧。”

    “什么人，城门已关，非陛下谕令及军情送达不得开，请回吧”城门守卫厉声问道。

    “我所属云麾将军旗下校尉崔忠，七日前函谷关破，云麾建军迟明成将军带兵夺回，但城内兵力空虚特派我请求支援。这是将军手令和我的官凭。”

    少年单手拉缰绳，从怀里摸出手令和铜牌。城门口值守的士兵互相传看核验，确定无误后递回，

    “证明没问题，只是这两个孩子？”君攸宁本来在看递回来的手令和铜牌，听到问话心底一紧，忙低下头。

    “这两个孩子是我家将军的，将军殉国了，嘱托我带回来。”许是一路上压抑着情绪，被人一问，少年有些哽咽。

    君攸宁面色一僵，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莫名的不安与歉意涌上心头。问话士兵一愣，缓声道：“节哀”转身抬头向城楼值守士兵大喊:“开城门。”

    城门正门旁边的小门缓缓打开，“入夜无有必要大门不开，校尉快从小门进去吧。”崔忠浅浅点头随即调转马头从小门进城，没注意到身后有士兵跟着他们进了城内。

    进城后君攸宁发现集市已散了，只剩满地鞭炮残渣，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崔冲沿大街跑了跑，转头对君攸宁说：“姑娘，现在应当已接近城中心了，我还有要事无法相送。”

    君攸宁低头没回话，心中默默道歉：“迟将军对不起，我也是被迫无奈，将来有机会一定当面上香致歉。”崔忠以为君攸宁没听到又叫了一声：“姑娘？”突然浑身一紧。

    “别动，去皇宫，马上。”君攸宁低声道，他们站在这儿已经引起路上行人注意了。

    “你到底是谁？”少年声低却有力。他没想到一个孩子会随身带着匕首还敢趁着自己抱着少爷的时候直接出手。

    “看官凭你是六品以下应是你家将军直接在军营提拔的，你认识都城的路？”君攸宁反问道。

    “元奕城内有四坊两市，坊是住宅区，市是商业区，市坊分开。市分为东市和西市，就东市有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我知道你想着直行就到了，但直行先过西坊再过东坊，你可想好了。”

    君攸宁声音平和地讲述，没有人知道她的手心全是汗。她不想伤害这个人，如果这个人坚持放下她，她也只能下马另想办法。

    “你到底想做什么？”崔忠确实没来过，只去过边境比较繁华的城市。他知道和都城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没想过都城规模会如此宏大。

    “哥哥，我不会害你，我真的需要去皇宫。皇宫三万禁军，还不论神策军，我如果真的有问题你大可把我交给禁军。”君攸宁放缓语气说道。

    崔忠别无他法，只好尽量恶声恶气：“你最好带对路”却在嘶哑之下显得虚张声势。

    “放心吧，我都背下来了。”君攸宁自信道，崔忠眼底划过一丝异样想正常人指路都说是认得、记得，没有人会说背下来。

    “直行，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看到钱庄旁边的墙缝穿进去，马进得去。”崔忠一开始速度不快，一听君攸宁胸有成竹的声音开始加快速度。

    “你不用先送你家少爷回家吗，早点救治比较好吧。”君攸宁看他骑马途中时不时单手扶一下前面的小孩。

    “我不知道少爷家在哪，战事来得急，我当时出去采买不在营中。少爷带着手令被将军从敌人包围圈送出来的，在找我的途中受了伤。”

    “向左，直行。那他母亲呢，京城人士？”

    “不在了，听将军说少爷五六岁时夫人就去世了。少爷北上寻将军失踪，将军不敢大张旗鼓找，怕城里的探子借少爷威胁将军，数月前才找到。”

    君攸宁除了指路不再搭话，目无聚焦的看着街边暗闻歌吹声，一时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高楼红袖客纷纷。

    本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但骤然得知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因为战争家破人亡，君攸宁神色有一瞬间茫然。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到了。”

    月亮悬挂在远处的角楼上，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朱漆门、同台基、红漆黄瓦、禁军三步一岗，十步一巡逻。

    “在我把你交给禁军之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君攸宁刚跳下马，脚疼让她差点跪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

    “要不你直接把我交给皇帝吧，这样咱两都省事”君攸宁浑不在意着自己颈侧旁的刀，转头对少年似笑非笑道。

    崔忠不回话，单手放好自家少爷，抵着君攸宁往宫门口走。

    这时朱雀门缓缓打开，领头出来两位太监，服饰打眼望去相似，细看又有不同。

    其中一个比另一个看着年长，但精气神要好很多，身后还跟着人八抬大轿以及宫女等。

    门口的士兵看到来人忙迎上去：“德全公公怎么大晚上的出来了，是哪位贵人还没走吗？这位又是？”今日除夕家宴但已到亥时，宫里宴席早就散了才是。

    “瞎了你的眼，这是我师父，去去去别挡路，杂家是来接人的。”德全挥了挥手里的浮尘，出门就开始四处看。

    今天宫宴本就忙碌，好不容易闲下来。谁知师父突然来了，说太上皇已经知道他们做的好事了，让他赶紧去接人将功赎罪。

    德全一下就懵了，自己六岁净身入宫跟着师父，历经四位皇帝，宫里浮沉二十余年，左右逢迎哪边都不得罪。走在路上低声问道：“师父到底怎么了，你老人家就告诉小的吧”

    “哟，杂家怎敢，你现在是皇帝身边第一人了，什么都敢干，把师父瞒的严严实实。现在了我可救不了你”德胜冷笑道，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德全面色发白，自己虽然已到太监首领的位子，可自己平时老老实实办事，一点阴的私的都没想过。毕竟这宫里謇朝谇而夕替，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在那个位子上。

    德胜回头撇了眼自家徒弟想想自己出门前太上皇的脸色，德胜觉得那位这次也讨不了好，更何况自己这位徒弟。

    出了朱雀门，德全抬眼看到君攸宁时脑子嗡的一下，再看发现还被人拿刀子抵着，顿时惊叫一声：“快，拿下，拿下那个人。”

    前来迎他们的禁军转头奔去卸了崔忠的刀，崔忠眉心一蹙没有反抗任由禁军将自己按倒在地。

    德胜一看快走几步跪下高呼：“老奴奉太上皇口谕来接公主回宫。”紧随其后的德全连忙下跪。

    君攸宁挑了挑眉，随意摆手道：“都起来吧，只是德全公公怎么知道我来了？。”

    德全听到这话眉心一跳抬眼看了看前方的德胜，德胜笑着接话：“太上皇自会告诉公主的。”

    说罢看着君攸宁身上寻常百姓家中穿的深青色棉衣裤皱了皱眉，示意身后拿着披风的宫女上前给君攸宁披好。

    君攸宁看着德胜说道：“这人是送报军情的，还需公公派人带他去找父皇。另外还请派一位太医快马前往永宁寺，我的奶娘日前落水，今早咯血昏迷。”

    德胜点头道：“早已派人去了，估计快到了。”

    君攸宁眼底划过一丝探究，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眼角带上一抹笑意：“辛苦皇祖父和公公了，我这就与公公去拜见皇祖父。”

    说完看向从刚才就愣神的崔忠，禁军放开后他从地上爬起，看着君攸宁脸上一片茫然夹杂着一丝心虚。

    “还不快去。”君攸宁语带笑意提醒崔忠，看着德全已转身准备引路。想来军情大事，又是夜晚德全带着最是稳妥。

    发现崔忠准备将马背上的少年背着前去，君攸宁出声：“要不你先把你家少爷给我，先去救治事后你再带回去。”

    崔忠未有过多犹豫，弯腰将人放入轿中放好转身对君攸宁行抱拳礼便准备急忙跟上前方的德全。

    “等等，你还没说他叫什么呢？”君攸宁突然想起问道。

    崔忠躬身回：“容与，迟容与。我家将军说出自君子尚容与，小人守竞危。”

    轿子很大，两个小孩坐绰绰有余，崔忠没有将迟容与放在坐垫上，而是让其半躺靠着坐箱防止滑落。

    君攸宁一看也随着坐在了轿底，半靠着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并不了解这位太上皇，也就是乾朝开国皇帝--昭武帝君洲成。

    寻常人不敢议论天家，市面上流通的书籍更是鲜少描写。君攸宁只知道昭武帝一生戎马，平定数年的前朝□□，传位于嫡长子怀文帝君景濯后不问朝政。

    怀文帝在位年间大大修复了乾朝初期因战乱遗留的历史问题，但怀文帝仅在位五年就因病去世。其嫡次子君韶少年登基，沉迷酒色喜食丹药，隐隐被宦官把持朝政，在位三年后死于龙床之上。

    在宦官企图扶持怀文帝幼子上位时，昭武帝突然下旨自己的第三子君子儒，当今圣上嘉仁帝登基，并下令斩杀怀文帝时期太监管事德兴、副管事等多人。

    沉思间轿子缓缓掉头，她听见德胜吩咐道：“去宁寿宫。”揉了揉脸强压下不安，放松身子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