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

    “看在你是她女儿的份上”,长公主李元若侧头看向已经转醒的萧贞顺,那张因卧床休憩有了些血色的脸,恰似故人四五分的眉眼,让她把向来冷硬的话语又吞进腹中,“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到底有什么事求我?”

    话说完,她有些不习惯地转过头,背对着萧贞顺,语调更加柔和,说道:“只要不让龙椅上坐的那位难办的事,我都答应为你做到。”

    萧贞顺闻言,有些怔住,娘亲和长公主殿下关系这般好么?快速回过神,她面向长公主开口说道:“劳烦您允许我整理一番仪容。”

    李元若点了点头,唤来人为她梳洗一番。不料却看见少女一张惨白的脸,触及热水后,在侍女的轻柔擦拭下慢慢变成了正常的脸色,而之前“流着血的手指”也不见一丝伤痕完好如初……

    她看到萧贞顺伏在脚下不远处说着请罪,先是低下头难辨神色,顷刻后又仰头大笑出声,“还算是配当她的女儿,真是有趣的小丫头!”

    扶起萧贞顺,李元若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白帕摊开递给她,眼带笑意地对萧贞顺说起往事,“我曾与一个故人约定,她要为我造出比天上云彩还柔软的布料,还要在左下角用同色的针线绣上我的乳名。”

    萧贞顺闻言,翻开白帕的左下角,用手摸上去果然有一处用针线绣上了字,若不是知情者谁也很难发现。

    “这血书也并非用血所写吧……”李元若微笑着,这个怼遍满朝大臣、不理世俗杂音的骄傲皇女,难得拥有这种温柔语气。

    “回长公主殿下,这是用苋菜的汁液混上朱砂写成的。苋菜的汁液鲜红,再混上朱砂,便与鲜血无异。”萧贞顺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你惨白的脸色呢?”

    “这是民女自己改良的一种米粉”,萧贞顺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呈给侍女。

    长公主李元若打开盒子,沾上些许粉抹在手背,增白效果自然又清透,远胜时下流行的铅粉。凑到鼻下一闻,还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你继承了她的天赋,甚至比她更有潜力。可惜你不是男子,要不然将此巧思用在农耕一途,怎么也当个司农寺卿”李元若很少夸人,更别提如此直白地赞赏一个人。

    “殿下”,萧贞顺收敛起了笑意,她挺拔的身影在烛火的照耀下似乎与李元若年少时所见的那个身影重合,“我向您求一个恩典,准我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我要以彭祯顺的名字与身份回到武陵郡!”

    “你可知,她的彭家已不剩几个人了……”李元若有些说不出口,那样耀眼的两兄妹,都早已离开了她身边。

    “民女什么都知道,也无比清楚自己所选择的意味着什么。”萧贞顺又跪拜下去,神情诚恳而无畏。

    “若这是你所求”,李元若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如你所愿。”

    “民女谢过长公主”,彭祯顺笑着说:“往后那个萧家大小姐萧贞顺就死在禹都了,从今天起我就是武陵郡的彭祯顺了。”

    谢绝了长公主李元若送来的侍女与盘缠,彭祯顺拿好新鲜出炉的路引与身贴,来到萧府的侧门等候,她与翠儿约好了在此汇合。

    了结了重生以来最大的一桩心事,彭祯顺开怀不已,她遥望着人来人往的禹都街市,心中释然了。

    她曾想着,重来一世,她一定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可是看着美好的人世间,想着那记忆中模糊的武陵郡,她对复仇一事无甚兴趣了。

    人生苦短,行在值得处。

    翠儿哭着鼻子被一伙婆子推出萧府门外,她还欲打入门中去讨个说法,但门却牢牢关上了。

    “小姐,我们没上路的盘缠了!他们居然连夫人的嫁妆也不让我们带走。”翠儿一身狼狈,头发也被扯得散乱不已。

    彭祯顺轻柔抹去翠儿的眼泪,笑着说:“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首饰可以典当。”

    翠儿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彭祯顺慢慢远去的背影,她急了,连忙追赶彭祯顺的步伐,眼泪流得更畅快了。她自责不已,小姐身上,哪还有什么贵重首饰,只有……她的贴身玉佩。

    等到翠儿追上彭祯顺,她已在典当行把玉佩当掉了,还是死当。

    翠儿哭着要把玉佩赎回来,她跪在彭祯顺的脚边,死死抱着她的大腿,不让她离开。

    “好啦”,彭祯顺蹲下身子,平视着翠儿的眼睛,笑着说:“娘亲送此物给我,不过是希望我能平安度过此生。如今把它典当,我们才有盘缠回到武陵郡,它也算是功德圆满。”

    少女搀扶起那跪坐着的侍女,两人站起身,背对着红日。翠儿感到阳光穿过她的发丝掠过她的脸颊,为她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她在阳光中掷地有声地说道:“玉佩不过是死物,我相信娘亲只会赞成我今天的举动。”

    “翠儿,以后我不是你的萧大小姐,我叫彭祯顺”,彭祯顺揉了揉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的头,“我们是平视彼此的友人。”

    “小姐”,翠儿呆傻地看着彭祯顺,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过是夫人买来给您的侍女……”

    彭祯顺敲了敲翠儿的鼻子,笑了笑,说道:“别叫小姐了,哪来的小姐,从此只有一个普通女子彭祯顺。”

    牵上翠儿的双手,彭祯顺拽着她走向长公主事先安排好的马车处。

    等到两人都上了马车,行至城门处,彭祯顺掀起窗帘看了眼窗外的热闹街市,与翠儿聊起了武陵郡是否有这样热闹。

    忽然从窗外伸来一只手,掀开了马车的窗帘。一男装打扮的女子骑着白马,用两指捏着一块雕着猛虎图案的和田玉佩。那玉佩正是彭祯顺刚刚典当的贴身玉佩。

    “彭姑娘,请问你掉的是这块银镶玉佩,还是这块金镶玉佩?”赵穹骑着白马与她们的马车同行,眉眼弯弯笑着问出了声。

    “都不是,是一块未镶任何金银的和田玉佩。”彭祯顺眼波流转,低头用手掩面微微一笑。

    “哦,那看来就是我手中这块咯!”赵穹爽朗大笑,自然接过彭祯顺的话,并将那玉佩放到了彭祯顺手中。

    双手相捧接过玉佩,抚摸着玉佩中间的猛虎,彭祯顺眼眶一热,她微侧过头,用手帕轻拭了一下眼角。

    “赵姐姐,大恩难谢!”彭祯顺的目光与赵穹缓缓对上,她又一字一句重复道:“赵姐姐,我永生难忘你的帮助。”

    “要谢便谢那个臭小子吧”,赵穹向彭祯顺眨眼浅笑,说道:“彭姑娘,不瞒你说,若没有阿岭的再三恳求,我可能都不会来这一趟。”

    想到赵岭,彭祯顺眉眼间染上了愁绪,思绪也仿佛回到了前世,想到那些荒谬又可笑的对话……

    前世陆府后宅那些女子在她失宠后,在她耳边留下了不少闲言碎语。

    “有一老道曾留下预言,陆氏气脉将衰,须择一对特定生辰且必名留青史的良缘爱侣,将二者气运转化为己身。”

    “谁不知道,九爷爱的是美人呢,她那种清粥小菜是因为预言才入府的吧!”

    鬼神之事,前世她从未在乎,那时她只当那些人是要离间她与陆重锦。念及赵岭在书中被提及的璀璨又短暂的一生。如今看来,这便是真正的原因吧。

    她前世因预言被陆重锦磋磨至死,此生回到武陵郡,她绝不会准许前世的悲剧再现。

    “赵姐姐,劳请你附耳过来”,彭祯顺眉头舒展开来,微微抬手示意赵穹靠近。

    赵穹听了她的低语,眉头深锁,满脸怒容,眼中似有熊熊烈火燃烧。赵穹立刻叫来了弟弟为他请来的镖师,面容冷肃,对众人握拳行礼后大声说道:“此次返程,应当不是太平路。请众兄弟多费心!”

    这些镖师,来历可不凡。他们这群人,乃是世代居住于武陵郡凤凰府的苗人、毕兹卡人,有武学传家的传统,乱世为匪为兵,太平时又干起了护镖的行当,个个身手了得。

    “赵姑娘,郡守是我们武陵的大恩人。他将您托付给我们,就是舍了我们这队人的命,也不得喊你们掉一根头发!”

    领头回话的是位精瘦的小伙子,他虽年纪不大,跑镖却已有些年岁了,是个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众镖师也都连声应是。

    他们郑重的态度让彭祯顺悬着的心往下降了降。但她内心却一直有着一种隐忧,她总觉得陆重锦这个疯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彭祯顺一路上提心吊胆,但都要抵达武陵郡城门口了也无事发生,她也就不再总是紧绷着神经了。这一路归途,先行陆路中途又换水路,最后再换回陆路。大家都有些疲惫了,眼见武陵郡城门就在眼前,都不免放松了起来。

    武陵城内,城门内侧的茶楼二楼包厢今日被一出手阔绰的男子包下,现下不复往日的喧闹。整层不见其他客人,只有一位头戴开山神面具的鸦青素袍男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在洁白的杯盖上,面具下一双没什么情绪的双眼将目光紧紧落在城门处。他掀开杯盖,轻轻晃动茶杯,氤氲水汽为他增添了隐现隐灭的神秘感。

    “郎君,他们回来了,马上进城!”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用手卷起珠帘,走到了面具男子身前。

    面具男子颔首,语调平和回了句:“即刻随我下楼。”他话落,便从一旁黑色袋中抽出一把连弩,拿在手中。

    不同于男子的冷淡,侍卫打扮的男子乐得是一脸笑意,嘴中还念叨着什么,郎君可等急了的话。

    但就在彭祯顺一行人通过城门关卡进城的那一刻,她从马车中掀帘微微探头,眼见一支箭矢挟着厉厉风声朝她射来,她自知无非逃离,只闭紧了双眼,但求死相别太惨烈。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更快的弩箭横向斩断了那箭矢,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彭祯顺。马车旁的众人也回过了神,急忙抽出刀刃,将马车护卫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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