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赘

    初夏时节,天气还不算炎热。莲叶在锦池上撑起汉白玉色的荷花,微风慢慢摇着荷杆,花尖朝露轻洒。

    “好!好武力!”

    “这一出青龙探爪真是妙绝!”

    “恐怕张兄要夺得比武魁首了!”

    锦池正中央端落了一方擂台,一旁的看客站在岸边连声叫好。擂台上,被称作张兄的男子踩在对手的腹上,一把剑直指对方喉间。

    “还有谁要挑战他的?”一旁主持比试的管家大声问道。

    看客们面面相觑,想想魁首的待遇颇有几分心动,但台中央的男子又着实让人忌惮。

    “我张某,打遍天下无敌手,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宛如莺啭般的女声响起——

    “我上。”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说话人是个穿着鹅黄齐胸的女子,挽着金莲披帛,头上凤凰步摇在风中左右轻晃。她脸上掩着黑色鬼面,难辨真目。

    张某斜眼看她,极为讽刺的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管家脸色僵了僵:“不行。此次比试女子不得参加,这是写在场外的规……”

    他话音未落,那女子便腾空而起,轻身点过荷花数朵,最后稳稳落在了锦池中央的擂台上。不待众人反应,她顺势抬手便捏了一掌煞气直击对手的面门。

    管家不敢上前招打,只得发动语言干预:“不行不行,本次比试是……”

    然而一旁的看客哪管那么多,大家眼看着一个聘婷婉约的女子胆敢挑战擂主,都跟着喝起了彩,那管家的声音便淹没在了众人的喝彩声里,半点威信也无。

    只见那张某也不是吃素的,两步撤身躲过猝不及防的攻击,右手一转便将剑横在胸前,那剑上煞气萦绕,与女子掌间的煞气相撞。

    “一介女流也敢挑战?”那张某冷笑。

    “赤手空拳,对我这无影剑——找死!”

    “呵。”女子轻哼一声,眼波流转间,方才还不甚耀眼的煞气忽而大增,只见她周身爆发出与其身型毫不匹配的气旋,势力之大宛如飓风横扫。

    只眨眼的功夫,前一秒还在放狠话的男子被高高掀起。那飓风威力之大,带着他空中好几圈速滚,最后落在了擂台外几米处的锦池,在看客的唏嘘声中溅起一大圈水花。

    而他紧紧握在手上的那把无影剑,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那飓风一寸一寸磨为灰烬。

    围观看客骇然:此女恐怖如斯!

    “不过如此。”那鬼面下的眼睛眨了眨,似是觉得无趣。

    同样被气旋搅得一头乱发的管家爬上了擂台,仍试图阻止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本次比试是……”

    “还有谁要挑战?”女子大声问道。

    无人应答,只有管家还在挣扎:“使不得!本次比试是……”

    “好了,我是擂主。”女子并不搭理管家的阻挠。她摊开一只手,朝向管家道:“所以,本次比试的头筹是何物?”

    管家被她气得语无伦次:“你连场外规矩都没看!本次比试,是……是……”

    “是城姬的比武招亲!”

    魏宓:啥玩意???

    比武招亲?!

    她益州城城姬魏宓,居然在比武招亲!

    而她本人居然并不知情。

    不仅不知情,甚至自己夺得了自己比武招亲的头筹。

    管家一脸悲愤的看着她:“我早说了女子不得上场不得上场,你……哎!”

    魏宓咽了咽口水,试图挽救:“也许,城姬她……也喜欢女人呢?”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管家闭了眼,生死由命般的绝望,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城姬您自己和老爷、夫人解释吧。”

    魏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没了方才攻擂时的潇洒恣意。

    ***

    一柱香后。

    果然跟着他姐混没什么好事,魏玚悲催的想。他堂堂益州少主,魔功盖世英勇无双,唯有他姐有眼无珠,将他一身绝世功夫用来驾车。

    “驾!”他拿一根狗尾巴草当作鞭子,在驾车的马驹身上轻扫。

    这马驹,打是不敢打的。他姐此番出行,用的都是仙家的宝贝。就他指挥的这两匹天驹,需得自小饲喂灵植,每三十天通身浸浴灵气一次,即便在仙家眼里都是不可多得之物,于灵气本就稀薄的魔域而言,更是难得。寻常人得了天驹,谁不好吃好喝的供着?走多了怕累着,骑上去怕重了。

    豪横到将这等灵兽当作普通马匹一般拉车——魏玚哼哼——真是暴殄天物!

    车内,魏宓插着玉簪,斜倚着靠垫,百无聊赖的用一柄骨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你早便知道这比武招亲的事?”

    魏玚心想,这全益州城,恐怕只有他姐不知道。但他嘴上哪敢承认:“我不知道啊。”

    魏宓冷呵一声,不知道?那他去凑什么热闹。都被她从人群里一把揪出来了,还在这里嘴硬。她道:“魔主要我入宫为妃,你们可是被这魔令吓到,才出的比武招亲的馊主意?”

    前些日子,仙家动荡,自边界处涌入了一大波流民,其中不乏文人墨客。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为求城主庇护,少不得对号为魔域第一美人的城姬写些诗词歌赋,恭维美貌贤良。其间辞藻华丽又虚假,魏宓自己读下来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知那些词赋越传越广,竟连魔窟都有所耳闻。听闻有此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1】”的女子,荒yin无度的魔主便起了纳妃的心思。

    “此事我已与覃萧哥去信,他必不会让我嫁入魔窟。”魏宓信誓旦旦。

    魏玚背靠着马车,手在膝盖上来回搓着,“可是覃哥他……他回信了么?”

    魏宓:“没有。但他这不就来益州了?他既亲自前来,还要信做什么?”

    今早她便听闻覃萧抵达益州关界,覃萧乃魔主麾下四王之首,近来势力愈发强大,坊间都传言有朝一日他必能取而代之。是以,魔主纳妃一事,她并未往心里去。她与覃萧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也曾私下许过海誓山盟,他不会置她不顾。

    魏玚一言难尽的望向道路前方,覃萧确实亲自来了益州边界,但这是军中一个月前就定好的行程,与他姐姐去信可没半点关系。更何况,眼下那覃萧正与青州城主商议联姻之事。此事素来安心玩乐的魏宓不知,可已被爹娘带着处理军务的魏玚可是早有耳闻。

    只听魏宓接着道:“先前覃萧便与我商议提亲,我并非不曾动心,只是想到婚后新妇按理应当随他迁往东都,而我舍不得益州、舍不得爹娘和你这个臭小子罢了。眼下魔主逼得太紧,恐怕这婚事再拖不得了。”

    魏玚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魏宓道:“爹娘对覃萧哥也甚是满意,不知今日却为何想出了比武招亲的把戏。”

    魏玚:“也许爹娘觉得……我也觉得,覃哥他不合适。”

    言罢,一颗桃核自车内弹出,蹦到了他脑袋瓜上,砸得他龇牙咧嘴。

    车内的女子冷冷开口:“由不得你说合适不合适。”

    好心提醒的魏玚:……

    自家姐姐的暴脾气,就该覃萧自己受着。

    益州紧邻魔域边界,界碑之处重兵严守。那界碑处不同以往,此刻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堆着些东西,其上罩着一层黑布。

    天驹一路驰骤,扬起漫天尘土,远远便惊动了界碑处的守军。守军见自家地界里骤然冒出一辆仙家车辆,有些不明所以,纷纷拿起刀剑严阵以待。

    “何人闯关?!”

    守军为首者身穿玄色盔甲,坐于战马之上,一柄剑直指仙车方向。他气势极强,那剑尖一道煞气转过,化作疾风将来往马车的帷笭卷起,其上挂坠的珠玉轻撞,清脆入耳。

    只见车内女子眉如远黛,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2】,一时叫纪律森严的守军迷了眼。

    覃萧收了剑,翻身下马。

    几乎与他同时,那惊艳了众人的女子亦从仙车上跳了下来,跑至覃萧跟前。

    覃萧抬手扶住因跑太快而惯性朝前的丫头。他抬眼看了看仙车,以及从仙车上不情不愿下来的魏玚。

    “参见东主。”魏玚客气而疏离的行了一礼。

    覃萧抬眉,道:“怎么驾着仙车往关外走?”

    魏宓嘟了嘴,埋怨道:“自然是听说你在这里。我给你去信你不回,现在来了益州怎么也不先来寻我?”

    “近来军中尚有要事,我晚些时候便来城主府拜访。”覃萧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魏宓本就修习媚道,薰风南来,那齐胸襦裙堪堪掩下婀娜身姿,引人遐想。他清了清嗓子,将目光移向别处。

    魏宓抬手牵住了他的袖口,两指将衣衫绕着,她抬眼时眼波流转,妩媚自生:“我不想去魔窟,那可怎么办呀?”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了覃萧腰间。那里坠着一枚玉佩,在日光照射下泛着墨玉色的光泽,其间煞气隐隐勾出一个‘敏’字。

    严敏,青州城姬。

    青州乃中部大镇,纵使魏宓不问军事,也知晓若拿下青州,覃萧的势力便距魔窟一步之遥。

    而东主覃萧,肖想那魔窟之主的位置,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魏宓本就聪颖,电光火石之间便知了来龙去脉。覃萧弃了二人的承诺,要与青州联姻!爹娘应该也才知晓此事,明白覃萧靠不住,便只能临时想了比武招亲的法子替她定下婚事,躲过魔窟封妃的诏令。

    覃萧察觉了什么,不着痕迹的垂下手,用衣袂挡住那玉佩。他嘴角噙着笑,言语柔和,与魏宓记忆里的那个邻家哥哥并无两样:“我不会让你去魔窟的。”

    “你要与青州联姻。”魏宓后退了一步。

    覃萧愣了一下:“此事我晚上来城主府再与你解释……”

    “现在解释。”

    “此处人多……”覃萧软声哄道。

    在他身后,数十名守军好奇的张望,想在枯燥的守戒日子中寻些八卦。

    “怎么,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此刻的魏宓再没了方才的绰约,言语间皆是冷嘲热讽。

    她打小被宠溺惯了,生起气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眼见着覃萧在一众将士面前下不来台,脸色变得越来越黑,偏偏有人不长眼的推搡着个蓬头垢面的仙家战俘自关外往益州城边界而来。

    覃萧不忍对魏宓动怒,转身吼住了那用敷仙绳捆住一众战俘的魔兵:“谁让你把人往这儿领的?!”

    那魔兵被吼的发懵,双手无措的捏紧了绳链:“我奉城主之命扣押战俘入城……”

    “带去血池。”

    血池意如其名,取仙家之血炼就,融入仙根,对魔功大有裨益。覃萧便是靠着这种手段,从一介小魔头逐渐坐稳了东部之主的位置。

    东主发话,其权威必定是在益州城主之上的,那魔兵正准备照办。便听魏宓冷冷道:“我益州战俘,东主要无端扣留吗?”

    覃萧知晓魏宓今日偏要与他作对,可终究是他违背二人誓言有错在先,仍耐着性子:“那人我查过了,原是个仙君,大约是渡劫失败,法力全无,现在沦为了阶下囚。这种毫无价值的废人,带回去能有何用?”

    魏宓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覃萧腰间,看着他捏紧了青州城姬送出的玉牌。再抬眼时,她嘴边扬着笑。

    “招赘。”

    【1】李延年《李延年歌》

    【2】曹植《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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