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因新魔主入主而复活的魔谷内,到处挤满了新旧魔众,他们有的在加急修建五百年前被摧毁的各类建筑物,有的在刚支起来的魔市上叫卖交换各类日用或稀罕魔物,还有的在腾出来的空地上训练魔徒战斗,也有一些年纪小小,啥也帮不上忙,狗都嫌的小魔众穿梭在魔谷的各个角落,嬉戏玩耍……

    这队列当中,就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白发小魔童,他头顶的魔犄还没褪去,上面挂着夸张的赤色长布,随着蹦蹦跳跳的魔童摇晃不已,看上去像是自眼睛流下的血注,倒添了几分乖张恐怖气息。

    只见他小小的个子站在尚未完工的台阶上,对着台阶下几个比他还大的魔童,霸气道:“我被困于血色暗黑地狱五百年,今日归来,先问上你们一句,你们还认我不认?”

    底下响起一片整齐的“恭迎魔主回归!”

    白发小魔童脸上尽是满意之色。底下却直直树起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白发小魔童恩准似地发问道:“你,为何举手?”

    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缩了回去,众人这才看到举手的是一个扎着双平髻的小姑娘,她的魔犄也还没褪去,因众人齐齐看向她,两只魔犄刷地一下变红了,粉粉嫩嫩地甚是可爱。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却还是稚嫩的童音:“你方才说‘血色暗黑地狱”,那地狱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的啊?”

    众魔童听了哄起一片嘘声,很快便将小姑娘的声音淹没了去。

    “管它是红色、黑色还是白色,重要的是现在魔主归来了,要带领我们全族报仇,重夺魔族繁盛!”

    “就是就是……”

    “阿杰,别管他,我们继续!”

    扮演魔主的白发小魔童,向小姑娘投向一个怜惜的眼神,随即一转脸又投入了认真的角色扮演中。只见他高举手中的木棍,对着众魔童高声呼道:“灭族之仇!我们报是不报!?”

    “报!”

    “五百年来东逃西躲、人人喊打的生活,你们过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杀!杀!杀!”

    众魔童纷纷举起手中的木棍或者树枝,跟着那白发魔童冲进巷子里。梳双平髻的小姑娘也想跟着冲上前去,却被身旁一个过于激动的小魔童绊了一脚,踉跄了几下,终是倒在一阵尘土飞扬中。

    小姑娘低着头瘪了瘪嘴,仿佛下一秒就会捂着脸哭出声来。突然,一双五爪魔兽金丝纹皂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手臂被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被提着站起身来了。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半蹲半跪地立在她面前,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提她掸去衣袍上的尘土。

    小姑娘记得母亲说过“不管在哪里,毫无理由对自己好的人,都要防着点。”连忙把眼泪憋了回去,扭头就想要开溜。

    手臂却还被陌生的男子圈住,小姑娘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那青年一眼,这才发现,这男子竟然长得不赖,眉目清秀,全然不像普通魔族人那般凶神恶煞。

    母亲的话再次在小姑娘脑海里响起:“这好看的人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子,最为凶险,更是要防上加防!”

    此时的小姑娘全然没有方才的可怜巴巴样,她将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活像是一只都激怒的小狗。

    “你不是想知道,魔主待了五百年的地狱是什么颜色的吗?”陌生男子轻轻拍了拍进入战斗状态的小姑娘头顶,柔声问道。

    果然,小姑娘那马上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刷地一下就变成了满眼星星,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陌生男子被逗得轻笑一声,继续道:“嗯好,那我就告诉你。那魔主呆了五百年的地狱,并不是一直一个颜色的,有时是白色的,有时又是红色的……”

    “啊?”小姑娘不可置信地惊叹。

    “嗯,因为那里一半是能把人烧成灰的火山,一半是能把人冻成渣的雪山,这两极是交互出现的……”

    “那魔主不会死掉吗?”

    陌生男子叹了一口气:“对啊,真可惜啊,魔主身上流的血液,让他死不了,却得每天经历那死一般的感受……”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回道:“那他一定会生病的……”

    陌生男子闻言怔楞了片刻,故作轻松地笑了:“可不是嘛,一直病着呢……小丫头,那你想知道在那魔主眼中,那地狱是什么颜色的吗?”

    小姑娘期待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你一定是要胡说八道,你又不是魔主,你怎么知道……”

    “我猜嘛,我猜在他看来,那地狱是没有颜色的。”

    “没有颜色是什么颜色啊?”

    “没有颜色就是一片空虚,没有疼痛也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五百年从来没有过去一样,他看不见、听不见、嗅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是不存在的,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说着眼睛渐渐失了焦,仿佛忘记了自己还在对一个小姑娘说着话,突然感觉衣袖一紧,低头看去,才发现衣袖上被抽出一条老长的金丝,而眼前的小姑娘早已蹦得老远去了,手上正拿着那条金丝。

    只见那小姑娘对他做了个鬼脸,挥了挥手中的金丝,笑逐颜开地冲他道:“大哥哥,罚你胡说八道,这条金丝给我换臭豆腐去!”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转身拔腿就跑,只剩下那男子还半蹲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小小身影暗自神伤,喃喃道:“她叫我什么……”

    “她叫你‘大哥哥’!”一个粗哑的声音惊雷般原地响起。

    一个凌冽的眼神射向焦布,惊得他连忙下跪行礼,道了声:“哎呀呀,魔主,我在殿里寻不到你,听说你一个人到魔谷里来巡视,我这才找了过来。”

    墨翻悠悠站起了身,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因被抽走一条线而皱成一团的衣袖,问道:“有事?”

    焦布偷瞄了墨翻一眼,见今日魔主虽然脸臭但心情似乎不错,便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回道:“哦,回魔主,蛇四让我回来向您汇报那妖龙和女车夫的事。”

    “回去说……”

    焦布乐呵呵地回了声“是”,再抬头时却哪里还见得到墨翻的踪影。焦布一脸的茫然很快变成了满脸崇拜:“自从少魔主解封了那上古魔灯,不仅是容貌上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样子,修炼更是日进千里呐,还有那一头银丝白发,真的是太太太帅了,不愧是我老焦盼了五百年的少魔主!”

    半盏茶功夫过后,阴森森的魔殿之上,墨翻细细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里面悠悠燃着青蓝色的火焰,那火焰贪婪地紧贴着墨翻的皮肤,像是渴求他身上的恩赐,又像是在争分夺秒地温润滋养着他。

    “你是说,那万仙门的小子按下锦盒机关后,有一个玄影完全不受万仙门控制?”

    焦布点头如捣蒜,乖巧地答道:“嗯嗯嗯,是的,其他玄影都疯狗似的,死咬着那女车夫不放,结果全都送了死,唯有一个玄影悄么声息地靠近了那女车夫,吓了她一跳,结果人家玄影是冲着马车里那万仙门小子去的,这俩直接同归于尽了。

    “我看就是那万仙门做得太过了,弄出这么些控制不了的玄影来,又是剖半颗丹又是把人家当走狗使,硬是把这些没神智的东西都逼疯了,狗咬狗嘿嘿……”焦布瞄见万骨魔座上的墨翻望着自己出神,以为自己讲得十分精彩,踩中了魔主的爽点,没忍住窃喜起来。

    “那妖龙也在场?”

    “在的,后来赶去的,刚好赶上那玄影爆体而亡,我看那女车夫也快支持不住了……”焦布喜滋滋地没有多想便答了。

    忽又觉得不对,这魔主突然确认妖龙在不在,莫不是……吃醋了?少魔主一直对那丫头的行踪上心得很,之前是在闭关融合那上古魔灯,容貌没有恢复不好出门,好不容易逮到那假小子似的姑娘有伤心受惊的时候,却被那条妖龙横插一脚,呜呼哀哉……

    焦布突然对自己的魔主心疼不已,连忙安慰道:“少魔主,你别伤心,只要你一声令下,不管什么英雄救美,深情守护还是豪取抢夺的戏码,我们都会!保管帮你把那丫头……嫂子请回家。”

    焦布越说越高兴,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怒喝:“够了!”

    焦布被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头低得直直贴着地面,壮实如牛的身体颤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许久之后,上方才再次传来声响:“再去百妖阁下张帖,请岳未沉来议事……”

    蠢笨如锤子头焦布也知道,那邀请岳未沉的帖子下了一道又一道,人家就是不登门,明显是不愿意来的。

    他肚子里装满了牢骚,那破妖龙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这么下少魔主的面子,他听说了,他就一条孤僻古怪的妖龙罢了,寡不敌众,有啥谱好摆的,但偏偏主子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请。

    但此时此刻当然不适合提出任何异议,焦布答了声“喏”,就要退下。

    可这半边身子还没迈出大殿,身后又传来墨翻冷冽的声音:“慢着。”

    焦布心中又惊又喜,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只见墨翻指着大殿外的立柱,问道:“那是什么?焦布带来的?”

    焦布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礼来,连忙解释道:“少魔主,这是‘金丝雀儿’。”焦布故意停顿了一下,打心底佩服自己起名的绝妙天赋,可余光却发现墨翻面沉似水。

    焦布只好接着解释道:“就是今日在魔市上偷了您衣服上金丝儿的小孩,她喜欢偷金丝儿,我便抓了来,给她身上捆满金丝儿,来给您赔罪……少魔主,您看她像不像个‘金丝雀儿’?”

    “你叫我什么?”

    “少魔……魔主!”焦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又是一声叹息从上方传来,明明隔着偌大一个殿,这叹息却像是贴着焦布耳朵而来的。

    “下帖子的事就不用你去了,毕竟你马上什么也干不了……”

    还不待焦布发出任何求饶声,一阵青烟便兜头将焦布笼罩住,等青烟再散去时,地上只剩下几片堆在一起的破衣烂布了。

    墨翻手指一勾,被倒挂在梁柱上的“金丝雀儿”身上的金丝就一圈圈地自动解了开来,最后落下个小姑娘。

    小姑娘腿脚还没站稳,指着墨翻就惊呼道:“你竟然是魔主!你方才不是在胡说八道!”

    墨翻没有回答,只是从地上的破衣烂布里,捡出个小锤子,朝小姑娘递了过去:“送给你当赔礼。”

    小女孩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小锤子,摇摇头道:“不用了,你是魔主,不用向我赔礼的。”

    墨翻闻言怔楞了片刻,还是把那小锤子推到小女孩手里:“魔主让你拿着,会有用的,信我。”

    小姑娘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小锤子,眨巴眨巴眼睛道:“我要回家去了,我娘和哥哥该着急了。”

    “去吧。”

    候在一旁的婢女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外走去,小女孩突然回头灿然一笑:“魔主哥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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