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友

    风月想要直接去天外飞仙,她心里还怀着点儿希冀。

    沐清毓却要她缓一缓,带她回了府邸。现在天外飞仙正处于皇朝与乌华交接的敏感时间,他需得先打好招呼。

    回去后,沐清毓修书一封,请求乌霜、落嫣于天外飞仙一见。

    风月背倚床柱,看他在风筝边写字,讥讽道:“当时你们是两边的人,反而亲密无间,如今同为沐桑的臣子,怎么讲起这些繁文缛节了?”

    她当然想得到,乌霜多半是被沐清毓坑了一把。

    清风将信差人交出去,便与风月说起这中间的事。

    乌霜自然不愿乖乖称臣。虽然一旦开战,依双方军力,乌华的胜算不到两成。但乌华高度军备,此战一开,拖沐桑一年半载不成问题,而中原之地多有富甲权贵,一旦兴起战事,百姓流窜,战局混乱之时,各个城池为自保势必拥兵自重,清轩多年来费尽心机稳定的局势将被打乱。

    皇朝久在外域,虽然攻下荒域,但一统天下的根本还在内境。若是十几年经营的内境大乱,再要想一统,成为天下之主,少则三年五载,多则以代计。

    即便如此,开战之后,沐桑称皇无非是早晚问题,而乌华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全军覆没,要么乱中争雄。

    对各方而言,清轩多年耕耘,自是不愿乱起来没了功劳,沐清毓只想和平收复,沐韶凌倒是不怕战与乱,但对他乌华“旧臣”的身份心存体恤,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乌华不会选择战。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拖得越久,乌华谈判的筹码就越多,他们可以称臣,但不能失去拥兵权与政治自治权。

    在对峙之时,沐清毓处处为乌华“通风报信”,使乌华在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乌霜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他帮了风月,亦会帮自己。他是一个“有良心”的沐桑族人,只是不巧有王脉血统。

    “他采信了你的说法?”风月敛下眉道:“他当然会信,你为双方出谋划策,你所言必然会被证实是真的,只是不小心隐藏了‘真’后面的真相而已。”

    于是在沐韶凌亲自率军突袭紫城时,被早有准备的乌华很顺利地阻截,而在苦寒之地霜城,薄弱的防守很快被沐清毓所率军队攻破,直插乌华侧方。

    他是透露沐韶凌将集大军突袭紫城,却“忘了”告诉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偷袭霜城。

    乌苏对此颇淡定,只有乌霜出离愤怒,一个人杀了回去。待他连夜赶路气都不歇一口赶到霜城,正好看见他好兄弟在领头将军后方的车辇里,于遮风挡尘的华盖下优雅端庄地高坐,他衣华人贵高高在上,头发丝都不曾乱一根,与风尘仆仆的乌霜相见,那戏剧性算是到了顶。乌霜牙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炽寒血祭了领头将军,炽热剑锋直逼他的脖颈。

    清风这次没有去握他的剑柄,他如轻鸿一般飘开,白衣翩翩躲避着炽烈的剑锋,始终不予正面回应,地下的人帮不上忙,只能看戏。

    他居然不出剑!被激怒的乌霜周身戾气环绕,骤然间天际变色,墨气萦绕,好似幽冥降世。

    煞气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清风终于还手道:“鬼冥神功一出,在场不会留下一个活人,……却伤不到我。乌霜,停手。”

    冰雪与炽火相撞,沐清毓握着霜雪明,继续道:“你即便杀了他们全部人,也杀不了我,更改变不了乌华的局势。霜城的城门已经打开,你与我纠缠之时,皇朝的军队正长驱直入。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退出乌华。乌霜,我只是想尽快推进谈判。停手吧。”

    见他周身戾气更重,清风撤回霜雪明,用肩膀接了他一剑,算是还他当初的搭救,伤口迅速被炽寒灼焦,不曾有一滴血渗出,他低声道:“乌霜,这些人死活我不关心,只是不愿你自损其身。”

    府邸上,风月道:“你真的这么说了?你可真……”她思索了片刻,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肉麻。”清风道。

    他知道乌霜虽然随行洒脱,但他其实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比较容易感情用事,这句话就是为了唤起他对两人友谊的片刻信任。

    鬼冥神功有极强的爆发力,练至第九重几乎无人可挡,且伤害极广,见者无人生还。人人都知道它极易走火入魔,但是少有人知道这还是一门自伤其身的功夫,即便对于练成者。动用一次鬼冥神功,会损耗使用者的元气。幸而这门功夫练成者极少,还未出现过动用次数过多枯竭而亡的惨事。

    “他真的因为你一句话冷静下来了?”

    沐清毓点点头,“我原本也未打算背信弃义。”

    沐清毓早已派出使者,绕过乌霜会见了副庄主乌寒。霜城已破,皇朝兵队进军腹地,在这紧要关头,庄主却“受困”联系不上,只得投诚称臣,以换取沐桑退兵,“释放”乌霜。

    待到乌霜回返,却发现大局已定,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刚信任了一丁点儿的好朋友再次坑了他一把。

    风月被逗笑了,“你答应他的退兵做到了,却没告诉他这要拿俯首称臣来换?”

    乌华称臣,清风为乌华征求了最大的权利,除了法令统一,赋税上缴皇朝之外,拥兵权与政治自治权基本保留。陛下对这安排很满意,终于收复了最后一块地方。

    这场战争可以算是兵不血刃,乌华并未损失多少,比起全军覆灭的荒域风月山庄,伤亡几乎可以不计。

    但是乌霜与沐清毓的脸面却是彻底撕破了。

    正式向沐桑皇朝签署纳贡称臣的盟书时,乌霜亲自到场,代替沐韶凌的则是沐清毓。城墙上,他看见乌霜时略微诧异,“我以为会是乌寒。”

    “反正在天下人眼里,什么麻烦事都是他帮我处理的,我乐于在他背后当个只懂享乐的庄主。”乌霜情绪十分平稳,他道:“原本是他,但我听说沐韶凌以你为使的时候,决定亲自过来,我要认真再看一遍你虚伪的嘴脸,好时刻提醒自己伪君子长什么样。”

    高处的风声呼啸,吹得城墙上的旗帜猎猎,愁云惨淡,两道修长的影子站成对立,不复当初的并肩。

    签定之后,侍者端来两杯酒。乌霜瞧着那酒,觉得世事真是奇妙。

    先前乌霜就算面对着沐韶凌本人也是平起平坐,如今倒要对着沐韶凌的使者点头哈腰称臣。

    那杯酒乌霜最终饮了,酒杯翻手扔下了城墙,他和清风之间的朋友情义,也随着那高处跌落的酒杯,破碎一地了。

    就在乌霜还在狠狠地想着跟他永世不见,否则见一次打一次的时候,这封信就送到了他手上。

    信写得文采斐然,但中心意思很简洁。

    风月的伤好了,人也清醒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乌霜陷入沉思。他跟清风是好兄弟,却也跟风月是好姐妹。如今好兄弟坑了他,他却是不能连带着不管好姐妹。再说自己虽然当不了一境之主,好歹还算个山大王。而风月……唉,她荒域都没了,如今又是这幅模样。

    风月在他手上,他怎能不见。毕竟当初一起闯死城的情谊还在。

    落嫣捏着那信瞧了一遍,秀丽的眉毛拧起,说:“我怎么瞧他好像是拿风月威胁你?”

    那不是更得见了。

    他平生就交了这么一个像样的好姐妹,他虽然狐朋狗友遍地走,可心底里,那些是酒肉朋友,那些是真朋友还是分得清的。

    落嫣嘴上这么说,可就算他不见,她也定要见见风月的。

    天外飞仙四面的栅格窗全部打开,屋外孔明灯三三两两飞起,水际铺满花灯,烛光灿然,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沐清毓拥着风月进来。落嫣还是灿若繁花,将风月左右肩膀捏了一遍。

    “你没事吧?”她笑盈盈地问,语气里却夹了些忧心忡忡。好在平日见多了她的惨状,落嫣对此接受良好。

    风月将双手伸出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经脉还有救吗?”

    落嫣露出悲伤的神色,看了一眼清风,道:“这么,我不知道。”

    那便是没救了。

    风月垂下双手,那仅剩的一点儿希冀也化为云烟。虽然她早料到沐清毓的计划,若是有救,岂能轻易救她出来?

    那一瞬间,寒毒有救没救也无关紧要了。

    风月心底凄凉一片,似乎又回到那场凄风冷雨里。她总觉得忘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在荒域的十年向来雷厉风行,可此时她心底茫茫然,竟什么也抓不住。

    背后一双手轻轻托住她,四人坐回那方榻上。如今再见乌霜和落嫣,四个人的身份都不再相同。乌华并入沐桑皇朝,成为附属于皇朝的自治区。

    乌霜打量着她道:“你看起来苍白不少。”

    “你看错了。”风月麻木道:“去了一趟荒域,白生出许多感慨,过两日便好了吧。”

    乌霜遗憾道:“可惜没分过生死。”

    朋友一场,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分场生死。

    “你不是我的对手。”风月说:“你父亲也不会是。不过一切没有意义了。”

    乌霜笑了笑,“你不是以冷冽著称么,今日怎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你是故意来笑话我么。”

    “冤枉。”乌霜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他是真心想安慰她来着,可是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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