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

    宁春唤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汗,继续仰头摘选着鲜亮的金钱橘,碧蓝色的衣衫虽已微湿,那双眼珠子却格外水灵,分毫不染这世间的杂尘。

    “要我说,这哪是侯府的姑娘,太子殿下该是纳了位农夫家的丫头才对!”

    两位管事嬷嬷如同主人家一般在廊下坐着,一边打着扇儿闲聊,一边嗤笑瞧着不远处摘橘子的宁春唤。

    庐香小居的园子里没像旁的贵族小姐们那般栽着名花贵草,倒是养着一水儿的碧色蔬菜、种着各种样式儿的果树。若是旁人误闯了来,恐怕要以为是太子在东宫里建了一处菜园子。

    宁春唤见数目已足够,面上绽开笑意。她生得极白皙,此时染了暖意,更是白里透红,如春日里的一朵娇花。

    “张嬷嬷、陈嬷嬷,廊下可热,切莫中了暑气呀!”宁春唤弯着眉眼,转过身笑意吟吟地往小厨房走去。

    张嬷嬷也似浑不在意般笑着挥挥手:“良娣且去忙着,我们两个老婆子自会照顾自个儿。”

    话毕又侧过头闲聊起来:“咱们这位良娣和那一同嫁过来的宋良娣可不同,人家是皇后娘娘表妹的嫡长女,而这丫头虽是侯府出来的,却是个不起眼的庶女,怕是也没得过什么好教养,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能嫁给太子殿下做个良娣,真是上辈子烧高香烧来的福气!”

    陈嬷嬷闻言蹙着眉头摆摆手:“莫说什么福气了,你刚来这东宫服侍没多久怕是不晓得,太子殿下自打半年前狩猎时摔断了腿,如今这性子是谁也摸不透,前一瞬还笑着打趣,转头就能将下人拖出去鞭笞,我便是施了银两从太子殿下的长明殿到这庐香小居来服侍的,否则的话,不晓得命还有没有咯!”

    女使柳儿疾步跟在宁春唤身后,皱眉瞥了那两人一眼,噘着嘴道:“哪有主人家忙活着,下人却坐在廊下看热闹的道理,姑娘您还替她们想什么热不热的!”

    宁春唤个头小巧,她捧着一筐有她半身高的金橘,径自轻声念叨着:“除了后日皇后娘娘寿宴要带去的桂花蜜金橘,剩下的好些咱们还可以做了冰镇吃,很是解暑呢……”

    “姑娘!”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陪着宁春唤从侯府嫁到东宫来的,最是知道她的性子——单纯善良,每日里只一股脑钻研着做些好汤水。

    宁春唤闻言顿住脚步,侧首朝着柳儿笑了笑。

    柳儿一乐,以为自家姑娘终于转了性,要去教训那两个嬷嬷。却听宁春唤声音软糯,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眸,轻轻道:“柳儿姐姐,这橘子太重了,可否帮我一块儿抬着呀?”

    柳儿先是一怔,随即又叹了口气,从宁春唤手里接过半边的筐子,“姑娘如此心善,是要教旁人占了便宜去的!”

    张嬷嬷远远的见状又捂嘴嗤笑了一声,“听说原本是定的那侯府的嫡长女嫁进来,却偏巧太子殿下出事后没多久,那嫡长女也在灯会上走失了,没几日宣平侯府便挂了白,这才换的庶女嫁过来。要说这宣平侯府也是够惨的,他家二哥儿在狩猎时救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才只是断了一条腿,那侯府二哥儿却是生生摔死了!”

    “可不是吗!若不是殿下摔断了腿为了冲喜,怎会同时娶两位良娣进门?太子殿下方入主东宫未满两年,这下瘸了腿,日后还能不能继续在这东宫待着,可就……”

    宁春唤弯着眸子,往前继续缓缓走着,“柳儿姐姐,小娘同我说过,嫁过来后,这宫里的纷争都切莫搭理,咱们只自己过好日子便是。”

    出嫁前她在府里便只会做些汤水,忽而得知要嫁去东宫,也着实担心过一阵子,小娘说如今的太子殿下不比从前温和可亲,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

    不过真嫁过来了,这些时日里她也只远远地见过太子几面,便不再忧虑,从嫁妆里取了好些置办了这个园子,仍旧只做些汤水蜜饯,眼瞧着日子仍然是同往常一样的。

    宁春唤与柳儿将一筐金钱橘稳妥地放在小厨房的门边上,挽了挽袖口,蹲下身在筐里挑选起来,进献给皇后娘娘的,须得选最好的。

    这小厨房也应了她这“庐香小居”的名字,着实是小。好在五脏俱全,也算整洁,宁春唤住进来后又好好装饰添置了一番,倒也是别有一番雅致。

    柳儿时常担心地想着,姑娘的嫁妆本就不丰厚,恐怕是全都用来布置园子和厨房了。

    宁春唤挑了好半晌,终于选定,将橘子捧在手心里挨个放进池子,舀着水清洗起来,“剩下的橘子要请柳儿姐姐替我放去冰窖里,等这阵子忙完了再吃呢。”

    她的嗓音软软甜甜,任谁听了都要生出几分怜爱之意,柳儿笑嘻嘻地应了声,便弯下腰抬起金钱橘往小厨房地下的冰窖去了。

    洗过的金钱橘个个颜色鲜亮,尚未上糖色便已让人垂涎欲滴。宁春唤从架上取下一把小刀,在金钱橘上划了花刀,露出内里的果肉,又取了一个陶瓷碟来,一个个围着圈摆好。

    她转身在小厨房里翻找着什么,没多久面色便焦灼起来。

    柳儿从冰窖里上来时,便看见小厨房被翻得一团乱,宁春唤正蹲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裙摆就这么拖在地上。

    她急忙凑上前,却见宁春唤抿着唇,面色潮红,眼角已沾了泪花,眼神却仍死死地在一堆调料罐里寻找着。

    “姑娘是找不着什么东西了吗?”

    宁春唤听见柳儿的声响,手上的动作顿住,转头时恰好一行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柳儿立刻心疼地用手帕帮她擦拭着。

    “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桂花蜜,桂花蜜不见了。”宁春唤颤着嗓子道。

    柳儿闻言也是一愣,那桂花蜜是皇后娘娘宫里才有的品种,若是丢了,市面上可买不来呀。

    宁春唤垂着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皇后娘娘上回尝了她做的蜜饯葡萄,因着赏识她的厨艺才给了这一小罐桂花蜜,亲说要她做这份桂花蜜金橘,如今桂花蜜却没了……

    柳儿轻轻抚着宁春唤的背,安慰道:“姑娘再想想,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宁春唤啜泣道:“柳儿姐姐你知道的,我的卧房离小厨房远,做菜要用的物件儿我向来不带出小厨房,那罐桂花蜜我也是妥善放好了的,分明就该在那儿。”

    柳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的火气登时便爬了上来,站起来一拍桌子大怒道:“定然又是那宋良娣,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便从未把旁人放在眼里,今日挑衅,明日抢东西。她多金贵,太子殿下不也是从没去过她那屋吗!”越说嗓门越大,到末一句时,生生是喊出来的。

    “宋良娣待人大方和气,生得又漂亮,竟被柳儿姑娘说成了市井腌臜婆,这般大的火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儿姑娘是这庐香小居的主人呢。”廊下的陈嬷嬷远远地嘲讽道。

    柳儿闻言立刻便冲出门去,嚎着嗓子道:“你们这两个老货,成天的在那摇扇子耍威风,我说娘娘怎的无故会丢了东西,竟是这宫里出了家贼了,巴巴地偷了东西就往人家院儿里送,如今还要在这说风凉话,你们那么喜欢宋良娣,怎么不搬到她的临鸢阁去啊!”

    宁春唤见状立刻起身轻轻拉了拉柳儿的衣摆,冲她摇了摇头。

    那陈嬷嬷竟也来了脾气,冷哼一声道:“姑娘好大的官威啊,张口就要污蔑人呢,先头污蔑了宋良娣,现在还要污蔑我们,宁良娣便是这样管教贴身女使的?”

    “娘娘如何管教女使哪里轮得着你……”柳儿还没说完,便被宁春唤拦住了。

    宁春唤轻声道:“柳儿姐姐,若是宋良娣拿的,我们去问她要便是。”

    柳儿气不打一处来,“姑娘你就是太纵着她们了,她们才愈发大胆,否则怎会连皇后娘娘给的桂花蜜都敢偷?”

    宁春唤一边将柳儿拖出园子,一边笑着哄她:“柳儿姐姐不气,回头我多做些冰镇蜜橘给你。”

    柳儿见状,只得摇摇头作罢。她其实不是不晓得,说那两人偷窃也是无凭无据,并不能真将那二人如何,反倒有可能泼了自己一身脏水。

    “只是苦了姑娘你了。”柳儿惆怅道。

    临要出院子了,还隐约听见陈嬷嬷在背后嘀咕地骂着:“果然是小娘养的,什么规矩!”

    宁春唤不是不将这些闲言碎语当回事,只是这半年来一向是如此,她不像宋良娣家世好,便只能忍着,后来听多了,她便也只顾自己的小厨房,权当听不见了。

    宋良娣的临鸢阁离太子的长明殿很近,离她的庐香小居却略有段距离,现下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两人走到临鸢阁门口时,都出了一层薄汗。

    柳儿上前叫人通传,谁知那门口的女使上下打量了一遍宁春唤和柳儿,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挑挑眉道:“宁良娣?我瞧你们这副打扮,该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吧,我不认得什么宁良娣,快些离开!”

    眼见她就要合上门,柳儿忙道:“你们宋良娣偷了东西,却不敢认吗!”

    那女使冷笑一声:“你空口无凭,便要污蔑我家娘娘,来人!拖出去……”

    “清月,住手。”

    宁春唤抬眸透过门缝瞧过去,来人一双含情眼,唇上略施胭脂,生得极漂亮,一袭水红色衣衫,一看便知做工精良,是皇家用的绸缎。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因着银两都使到园子和小厨房里了,再加之平日里不见外人,身上穿得便是极普通的织锦衣裳,难怪看门女使会将她当做野丫头。

    宁春唤从前并未曾真正见过这位宋良娣,只是下人们有些不太友善的往来,此时见了才知旁人并未说错,宋良娣真是极美的。

    宋良娣浅浅笑了笑:“这位女使说……我偷了你们的东西,可有证据吗?”

    “若是没有证据,便是攀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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