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好看吗？”罗恩好奇地问，“你从圣诞节开始就一直带着它。你读完了吗？”

    哈利心不在焉地从《巴黎圣母院》中抬起眼。

    他试着强迫自己好好阅读，但是冗长的表述和枯燥的故事情节使他实在难以沉浸其中。哈利毫不怀疑雨果是个严肃高尚的人，但是这与他写出矫揉造作、充满说教的文字并不冲突。

    但是哈利相信，既然这本书得到了萨曼莎的盛赞，那其必有过人之处。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这样的话他们下次再见面时候可以聊聊这本书。

    “我在尝试理解上个世纪作家笔下的中世纪巴黎的某个主教的扭曲内心。你知道的，关于灵与肉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灵魂走向毁灭之前的良心觉之类的东西。”哈利打了个哈欠，“这个法国人用一百五十多天写完了这部恢弘巨著。我希望我能在十五天内读完。”

    “啊哦，了不起的杰作。不过听起来和魔法史课一样无聊。”罗恩坦诚地说，“好吧，如果你要继续读下去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乔治让我提醒你不要忘记今晚的魁地奇训练。”

    哈利困倦地点了点头。他继续撑着手看书。

    罗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如果你很累的话，最好休息一下。我们都知道这段时间你很辛苦。”

    哈利在罗恩担忧的眼神里笑了笑，“好建议，我正打算出去散散步。”

    他把书签夹在翻开的那一页，然后带好围巾走了出去。

    天气更冷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哈利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到他和萨曼莎常常见面的地方。长椅上已经挂满了冰霜，他拿出魔杖用了个清理咒，然后坐了下来。

    坐在这里，似乎能闻到林间树木清新的草木香气，还有冬天特有的那种肃杀严寒的味道。

    四周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哈利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闭上了眼睛。

    学期开始后，哈利要忙的事情更多了——确保自己每门功课都足够优秀已经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时间，还要利用课间休息十分钟的时间在图书馆查找尼克·勒梅；另一方面魁地球训练也变得更加严格。斯莱特林已经垄断奖杯七年了，格兰芬多的所有人都期待这一次可以赢得学院杯冠军赛的胜利。

    还有海格养的小火龙、尼克·勒梅的秘密，以及斯内普的古怪，每一件事都沉甸甸地压在哈利的心头。

    但是更让哈利担心的是小天狼星。

    自从哈利进入霍格沃茨后，他们的交流就变少了很多。小天狼星认为霍格沃茨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极力劝说哈利留在霍格沃茨过圣诞，因为只要哈利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哈利虽然觉得他有点过度保护自己了，但他还是听从了教父的安排。他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小天狼星拒绝向他透露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事。出于保密的考虑，书信交流有诸多不便。哈利只好在心里暗自忍耐，希望暑假见面时候再好好和教父沟通。

    正在他烦意乱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香甜的热可可的味道飘了过来。哈利没有睁开眼，但是他知道是谁来了。

    “嘿，好久不见，你现在可真是个大忙人了。”萨曼莎说，“冰封住的忧郁王子，想来杯热可可吗？”

    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你等了很久吗？你的睫毛上都凝出了冰霜。”萨曼莎歉疚地说，“我们之后应该在室内见。天气实在太冷了。”

    她挥了挥魔杖，哈利立刻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的手里也被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杯子。

    在霍格沃茨重新见到萨曼莎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新学期开始后他们都忙得离谱，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坐下来聊聊天。

    原本哈利还以为他需要就萨曼莎在圣诞节的事情给予她一些安慰，但他很惊讶地发现，那件事情对她没有带来一点影响。她脊背挺直、姿态轻松地坐在那里，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向哈利讲述自己在法国和德国的见闻，仿佛她圣诞节回家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安排一次短期旅行。

    她还他展示了自己这段时间拍的照片。

    “我有一个柯达照相机。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并不容易，但是只要找到窍门就会轻松很多。只要一个人肯努力，什么事都能办得到。这句话是老生常谈，但是很有道理。”

    她给他展示了几张照片，都是一些风景照。萨曼莎谦虚地说那是她的练手之作，但是哈利觉得它们都很美。

    “之后我可以试试给你拍照。”萨曼莎说，“我还没怎么拍过人像。但是据说只要给上面撒上显形药水，它们就能像魔法照片那样动起来。”

    哈利有些心不在焉。他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她所说的那些东西上。他感觉自己似乎更想从萨曼莎的举止中发现——比如说疲惫、难过、如释重负或者其他的情绪——而不是看到她一切如故。他竭力驱逐脑海里这种危险而不道德的想法。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张影印照片——他困惑地注视着照片上那个头发油腻、形似骷髅的男人，好一会才辨认出那是小天狼星的脸。他盯着那张脸，试图将照片上的男人和自己记忆里的教父联系起来。

    “麻瓜报纸上也有通缉令。我想办法印下来了。”萨曼莎简短地说，“他看起来挺可怕的。”

    “那是因为他受了很多苦。”哈利脱口而出，他紧紧盯着那张照片，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萨曼莎停顿了一下，抽出那张照片，“或许你想要保留着它？”

    哈利摩挲着照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萨曼莎收起了照片，但是那种复杂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散，他又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消息：魔法部官员似乎始终在密切关注着女贞街和新月街，她一回去就遇到了傲罗。

    这使他立刻联想到小天狼星的事情是否已经传出去了。

    “放轻松一些，他们应该只是在关注你。”萨曼莎安慰哈利，“我在那里住了那么久，也还是直到十一岁才被找上门。魔法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敏锐。只要没有人告密，谁会知道一只动物其实是巫师呢？”

    “我也很想学会阿尼马格斯。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她语气轻松地好像在决定午餐准备吃什么。

    不过哈利并没有被她安慰到，他只是勉强笑了笑。

    “我可接受不了变成太丑的动物，最好是可爱一点的、优雅一点的，”萨曼莎继续说，“这倒让我想起了很多童话故事的蓝本。比方说美女与野兽，或者公主与青蛙。说不定青蛙和野兽都是巫师刻意变成那个样子来考验自己心上人的。”

    “真正的感情应该经受得起考验。”哈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他无力地发现话题又一次转移了，转向了那些虚幻的、缥缈的东西。

    “我认为真正的感情会经受得起任何考验。没有隐瞒，互相坦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突然冲动地说，扭过头直视着萨曼莎，“你回去后还在调查小天狼星的事情吗？”

    伴随着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哈利突然发现了始终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他和萨曼莎之间存在着一种飘忽不定、却又相互联结的关系。

    在霍格沃茨，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但又没有真正的亲密起来。和萨曼莎在一起是非常放松的，哈利从来没有觉得有一个女生会这么理解自己，他也确信她有同样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意识到，他们的这种联结是虚幻的。他们不约而同地逃避着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和那些实际的感情，假装他们仍然在女贞街的路口，还没有经历生活中的巨变。

    当在萨曼莎身边的时候，她漫无边际的想象力、精妙绝伦的语言和恰当得体的言语让他觉得难得轻松；但是当把这种感觉和他和罗恩、赫敏在一起时的感觉做对比时，他又会怀疑那份轻松是否只是一种睡眼惺忪的虚空——就好像你沉醉在一个满是棉花糖的房间里，闭上眼睛假装外面那些实在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

    哈利想要了解萨曼莎向他未曾言明的事情，包括她和马尔福的关系、她何以越来越好的人缘，最重要的是她对于小天狼星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但是他也明确地意识到萨曼莎对此避而不谈、也暗示他最好不要提及。

    但是哈利也同样知道，他自己有很多无法向萨曼莎讲述的事情，比如自己和小天狼星的事情，以及和赫敏、罗恩的小调查。而萨曼莎对此致以教科书级的礼貌和贴心，以显示自己毫不冒犯的决心。

    萨曼莎是一个绝佳的操控手。她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搭建起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她把那一套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每当快要撞壁的时候，她就巧妙地引导话题、操纵气氛，使之回到其合理的轨道中来。

    哈利突然感到有点难以呼吸。他强迫自己直视着萨曼莎的眼睛。他决心等待她的回答。

    在一阵不安的沉默后，萨曼莎说，“我在图书馆找到了几年前的报纸，他们说那是一起煤气爆炸案。后来我又想办法找到了其中一位目击证人怀尔德太太，她恰好住在伦敦乡下。她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那么——这位太太有提供给你什么消息吗？”哈利问。

    “魔法部的人很久以前就对她施了遗忘咒，她以为那场事故只是一次意外。”萨曼莎停顿了两秒回答。

    哈利看见她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自己，她的目光诚恳，但是下意识地咬了下下唇。

    “哦，那真遗憾。”哈利干巴巴地说。

    他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有所隐瞒。当萨曼莎做出违心的回答时，她总是能用最真诚的表情回应你，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咬嘴唇的行为——就像刚才一样。

    哈利偏过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就好像这样能够压下心头所有的烦躁。

    萨曼莎绝不越界。

    哈利非常挫败地承认，他为这种界限感感到不安和恼火。他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态很微妙，但是他克制不住地开始觉得自己从整个场景飘离出来，那种放松愉快的氛围慢慢被蒸发干了。

    有那么一小会，他俩都没说话。直到他的胃发出微弱的抱怨声，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

    “有点冷了，你觉得呢？”萨曼莎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有点飘忽，“我想我要回去了。”

    哈利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知道她并不打算两个人一起回去。事实上每一次来这里，他们都表现得像是偶遇。

    “我晚上要参加魁地奇训练。”哈利说，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块三明治，“我一会直接去球场。”

    萨曼莎似乎有好一会没有说话，哈利感觉到她在注视着他。

    说点什么吧，他心想。但是他只是默默咀嚼着食物。

    “再见，哈利。”萨曼莎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哈利看着她离开，感到风穿过禁林呼啸而来，然后像冰块一样贴在他的牙齿上，冷得他只打哆嗦。

    这里太冷了，他怀疑自己这个冬天都不想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