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对角巷

    萨曼莎原本只计划在伦敦停留一个礼拜,但最终,她在这里度过了迄今为止最快乐的一个夏天。

    她在伦敦的生活无所顾忌,她的钱足够应付包括酒店、饮食、出行在内的一切开销,新奇事物使她十分兴奋,几乎目眩神迷于这里的一切。

    她住在伦敦肯辛顿酒店,临近海德公园和肯辛顿宫。

    那是一幢宏伟的维多利亚时代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尽管进行了现代化的改造,但是酒店的内部还是保留了原有的格局,房间、走廊、楼梯、阳台甚至房间里的壁炉,都有着复古的气息。周围是一些看起来很古老的楼房。

    萨曼莎毫不疲倦地穿梭在这些古老的街区中。她感到精力充沛。

    新月街坎贝尔宅的生活并不艰难。尽管坎贝尔先生总是尝试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在家中建立了秩序,迫使每个人都顺从他的意志;但是他从来没有苛待萨曼莎。在家里,她的情感或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充分的尊重,但是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受胁迫或者被低看。

    在学校里,萨曼莎知道大众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于是努力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友善、礼貌、聪明、接地气;而她也避免被别的女孩视为威胁(通常是指在男孩中过分受欢迎),她尽量沉默矜持、不出风头。当然,她没有办法讨所有人的欢心,但是只要不被大部分女孩疏远就可以。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那封不可思议的信,萨曼莎会朝既定的方向发展:以出色的成绩完成学业,一路去往最顶级的学院深造,读历史、法律或者政治哲学专业。如果她在大学对社交、政治有兴趣,她会参与一些组织或者协会的竞选;如果没有,她就会选择从事文学类的工作,一边写作一边旅行。

    总而言之,她都将过着轻松、富裕而体面的生活,和一切奇异事件毫无瓜葛——人总是在固有的模式内探索生活之路。

    但或许是天生的敏锐使她无法忽略那些生活中的异常,比如坎贝尔先生越来越频繁的紧张且猜疑的打量,也比如那些无时无刻不环绕在身边的窥探与议论,萨曼莎朦胧地觉察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抑郁气氛。

    她的成长始终笼罩着这忧郁的影子,直到十一岁的生日让这个故事达到了高潮。

    在漫长的缓冲期后,当意外真正来临,萨曼莎在短暂的悲哀和痛苦后,感觉到的更多的却是美妙而快慰的解脱。

    如果说在来伦敦之前,她还犹豫是否要进入霍格沃茨学习——牛津和剑桥绝不会接受这个学校毕业的高中生。但是伦敦的见闻极大地满足了她旺盛的好奇心,也让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转入一个不可知、不可预测的新轨道。

    在见识过那样美丽而威严的力量后,萨曼莎决不允许自己放弃这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与天赋,再回到魔法之间。

    她甚至原谅了自己的舅舅——如果正如那个魔法部官员所说,坎贝尔先生诞生于魔法世界但是又被迫被驱逐,他那横行霸道、自以为是却又懦弱退缩的性格就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对她父母的指控,她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还少吗?

    七月的第一个周日,萨曼莎再次偷偷溜进了破釜酒吧。

    酒吧还是原来的样子,又黑又脏,巫师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她从吧台挤过去的时候,那个半秃头的、长得瘪胡桃似的老板瞄了她一眼。萨曼莎镇定地和他对视,微微颔首,继续往过走。老板没有喊住她。

    萨曼莎数了数墙砖,找到地方后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第四次来对角巷了,对此已经称得上非常熟练。

    进入对角巷后,她一路来到了那座雪白色建筑古灵阁。门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妖精打量了她一眼,但还是鞠躬行礼,沉默地把她引进了大理石大厅。大厅里人很多,都穿着巫师袍,穿着麻瓜衣服的她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萨曼莎紧张地攥了一下掌心,鼓足勇气向一个闲着的柜台走去。

    “您好,先生,我想兑换货币。”她对柜台后的妖精说。

    妖精的个子很小,脸也小小的,但它的鼻子和眼睛都很大。妖精亮闪闪的大眼睛凝视着萨曼莎,“未成年巫师需要在父母的陪同下办理业务。”

    萨曼莎说:“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的监护人不懂魔法。”她踮起脚,把一直背着的书包取下来打开,放在柜台上倒了一堆英镑,“我想把这些都兑换成金加隆。”

    妖精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英镑。细长的手指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然后拉过了一边的账本。

    “那我们只好变通一下规矩了,”它摸到了一只羽毛笔,在墨水屏里蘸了蘸,“小姐,让我们登记一下你的名字吧。”

    “萨曼莎·莱斯特兰奇。”

    “唔,这个姓氏可不多见,”妖精推了下眼镜,打量了她一眼,“父母的名字?”

    “父亲是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母亲是艾维拉·莱斯特兰奇。”萨曼莎回答。

    妖精还没说话,她的身边传来了一声巨响。萨曼莎回过头,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站在她旁边,看样子是手里抱着的一沓书掉在了地上。

    年轻人有点惊讶地看着她,神色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小小、小姐,希望没没、没有打扰你。”

    “呃,没关系,”萨曼莎蹲下来帮他把书捡了起来,“您之后小心一些。”年轻人向她结结巴巴地道谢。

    萨曼莎又转到柜台前,妖精正拿着一个小小的天平,手指晃了晃,英镑就整整齐齐码在了天平的一边,“按照1:4.93的兑换率,一共是两百金加隆,还有十三个银西可加九个纳特。”话音刚落,一些金灿灿的货币就直接飞入了她的书包。

    萨曼莎拉上书包拉链,礼貌地和妖精告别。她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年轻的男人已经看不见了。

    出了古灵阁,萨曼莎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一家冰淇淋店前,“弗洛林·弗斯科冰淇淋店,”萨曼莎仰头辨认了一下店名,然后好奇地走了进去。

    冰淇淋店里人很多,大多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巫师,坐在那里乐呵呵地吃着冰淇淋。她不想进去挤着坐,就站在店门口的柜台旁边挑选味道。冰淇淋有很多口味,有常见的香草、巧克力、草莓味,也有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老鼠果子、龙奶奶酪、生姜蝾螈。

    最终,她选了一个龙奶奶酪味的冰淇淋,然后加了几颗滋滋蜜蜂糖。付钱之后,冰淇淋店的老板笑眯眯地把冰淇淋递给了她,“尝尝看,蜜蜂糖可是蜂蜜公爵糖果店今天早上才送来的。”

    萨曼莎拿着冰淇淋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

    拿到手的冰淇淋看起来很普通——鹅黄色的冰淇淋球,上面放着一些金黄色的圆圆的糖果。她先咬了一口冰淇淋,像是牛乳和芝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吃起来有点腻,但是冰冰的口感中和了这种味道,有点脆脆的清爽感。

    萨曼莎又对着有糖的地方咬了一口,蜜蜂滋滋糖尝起来类似果汁奶冻球,不怎么甜,但萨曼莎有一瞬间的头晕感——她觉得自己好像飘起来了。然后她意识到,那不是好像,而是她真的飘起来了!

    她现在离地面足足四英尺高!

    萨曼莎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在空中向右晃了晃,又向左晃了晃,身体呈现出S形,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手中的冰淇淋掉了下来,正好扣到了旁边人的身上。

    “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萨曼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腿也挣扎着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狼狈地起身,向那个人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飞起来了,您有没有受伤……”

    她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这个被自己无辜误伤的倒霉蛋就是刚才在古灵阁遇到的年轻人。她的话一下子卡了壳。奇怪,刚才他在自己身边吗?

    但是等她仔细看清楚他的脸,这微妙的怀疑就完全被冲散了。年轻男人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那个冰淇淋刚好严严实实地扣在了他的脸上。

    从萨曼莎飞起的高度来说,冰淇淋本来应该掉在他的头上——严格地说是他脑袋上缠着的头巾上,但是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尖叫使他抬头往上看——萨曼莎想到这里更不安了。

    她羞愧地翻开包取出湿巾,“我真的太抱歉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在萨曼莎不安的注视中,年轻人慢吞吞地说:“没关系,这只是一件小事。”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睛飞快地抽动着,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但很快恢复到了面无表情。

    他并没有接过萨曼莎的湿巾,只是很快用袖子抹了一下脸。等他再看向萨曼莎的时候,她发现他咧起嘴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但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这神情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萨曼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年轻人的笑容变大了一些,他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没、没、没关系,小、小小姐,一个简、简单的魔咒,就、就就可以处理、好。”说完,他含糊地冲自己使了一个魔咒,衣服和脸都变干净了。

    “谢谢您,先生,”萨曼莎恢复了镇定,泰然自若地收回了纸巾,“您的魔法很有效。请允许再次向您道歉。”

    年轻人摆了摆手。他似乎也恢复了正常,至少他的表情没有之前那么怪异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你你是来准备,去、去霍、霍格沃茨、茨学校的东、东西吗?”

    “我只是随便逛逛,先生。”萨曼莎微笑了一下,“如果您没有事情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我、我是学校的老、老老师,你可以叫、叫我奇、奇洛教授,”他似乎意识到了萨曼莎的警惕,脸色更苍白了,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尴尬地解释:“我、我只是、担担心你需、需要帮助。”

    萨曼莎还没来得及拒绝,脑袋就被人从后面揉了一下,一个快活的声音说:“小鬼,买个冰淇淋怎么都要这么久?我们和妈妈都要等急了。”她被拉着后退了两步,跌进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里。

    她惊讶地回头,一个高高瘦瘦的红头发的男孩子搭着她的肩膀,冲她挤眉弄眼,露出了一个快乐的笑容。

    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挡住了她的半个身子,“这位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个裹着头巾的年轻人似乎吓了一跳,更加结巴了:“没、没、没什么事。”

    “那我们先走了,先生。”搂着萨曼莎的那个男孩嘻嘻哈哈地行了个礼,和他的兄弟一起带着萨曼莎离开了小巷。

    一到人多的地方,他们立刻放开了萨曼莎。她发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比自己大一点儿,是一对孪生兄弟。

    “下次不要一个人瞎跑。”左边的那个警告她。

    “小心被坏巫师抓走。”右边那个接话。

    “那个男的说自己是霍格沃茨的教授?”左边那个继续说。

    “向梅林发誓我没在学校见过他。”右边那个说。

    “我猜他是骗子,”左边的男孩挠了挠头,“不过也有可能是——”

    “新的黑魔法防御课老师?”右边那个飞快地接话。

    “梅林在上!”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一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萨曼莎知道他们是在帮自己解围,现在又觉得他们非常有趣,她惊奇地看着他们:“谢谢你们把我解救出来——你们真酷。”

    两个男孩不说话了,齐齐看着她。

    萨曼莎说:“呃,今天天气真好——要一起来点冰淇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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