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赵书让刚得了一筐番椒,一个个尖尖长长红彤彤的。

    看着这筐番椒赵书让就不自觉笑了出来。

    他想到了前世的事,一件距离现在过去快三十年的事。

    那是他和梁时倦在荆楼偷窥对面花魁发生的,当时他叫了一桌子菜,菜里有一道番椒炒鸡,色泽鲜亮,香气扑鼻,菜一上桌,梁时倦的目光就离不开这道菜了。

    赵书让看着乐呵,亲自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梁时倦的碗中。

    梁时倦道了声谢,迅速将鸡肉放入嘴中,然后她粉白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双眼也盈上了一层水雾,等鸡肉咽下肚子后才轻启樱唇,嘶嘶吸着凉气,委屈巴巴地和赵书让告状,“赵瑾,这个鸡肉它咬我!”

    那个时候的梁时倦鲜活又明亮。

    “轰隆”一道雷声划过,赵书让回过神看向外面,落下的是豆大般的雨点。

    “殿下,有情况。”侍卫未经传报突然闯了进来,“梁家大娘子回来了,罚了梁二姑娘跪祠堂。”

    赵书让眉头蹙了蹙,脸色隐约有些难看。

    没等赵书让询问侍卫又继续道:“梁家祠堂……失火了,梁二姑娘和婢女被困在火场中……”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赵书让已经推开他匆匆跑了出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赵书让带着人手到了梁家,梁家门口有小厮阻拦还被赵书让带的人推了个跟头。

    越过一众“不自量力”的小厮侍女后,赵书让终于闯进了后宅,在梁家祠堂的断壁残垣前看到了梁时倦。

    她脸上粘着黑灰,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头顶被人撑了一把伞,只是风雨太大,梁时倦还是被雨水淋了个透,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看着好不可怜。

    赵书让不自觉地跑过去,不顾被淋湿的大半个身体,扳着梁时倦的身体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梁时倦显然是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没看到梁时倦身上明显的皮外伤,赵书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涌出了极大的怒气,将梁时倦交给自己带的下人照顾,又安排了他的随行太医给梁时倦把脉。

    待梁时倦退出这里的时候,赵书让阴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彻查!”

    ——

    “姑娘,这是大夫开的驱寒药,你喝一点吧。”刚换了一身衣服的廿棠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送到梁时倦面前。

    梁时倦接过药,“你喝了吗?”

    廿棠点头,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姑娘,这药可难喝了,又苦又酸,还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没我想象中的好喝。”

    从前梁时倦过得不好,廿棠自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生了病都是自己一点点硬捱过去,这还是廿棠长这么大,第一次喝到药呢。

    梁时倦皱着眉,却也将汤药一饮而尽,随即又别过头,强压下那股子反胃作呕的感觉。

    梁时倦不喜欢喝药。

    前世快死的那段日子喝得够多了,以至于现在光是闻到味道就生理性地恶心反胃。

    等恶心劲儿过了,梁时倦才道:“都说良药苦口,你当药是什么好喝的东西?”

    廿棠小声嘟哝,“这不是以前没喝过吗。”

    “还怕吗?”

    接过梁时倦递过来的药碗,廿棠道:“倒是没那么怕了,就是有点腿软,姑娘,你说是谁想要放火烧死我们啊?”不等梁时倦回答又肯定道:“肯定是大娘子!她这是把大姑娘疯了的事迁怒到姑娘你身上了,姑娘你可真冤枉,明明和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时倦小声提醒,“别乱说话,隔墙有耳。”

    “可是姑娘,分明就是……”

    “廿棠!”梁时倦声音稍微高了些,“这次的事非同小可,等父亲回来,定会派人调查清楚的。”

    被训斥了廿棠倒是不怕的,只是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可是老爷就是偏心大娘子啊,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大事化小了。”

    梁时倦却隐晦地勾了下唇,“放心,这次被烧的是祠堂,可不会那么草草结案的。”

    廿棠忽然眼睛亮了下,却是完全没把梁仲泽放在心上,双手一拍,“对啊,姑娘,七皇子来了,有他在,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梁时倦:……怎么把他给忘了?

    大抵是应了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到。

    廿棠话音刚落下,赵书让就带人出现在了梁时倦卧房门口。

    “阿沅。”赵书让唤了她一声,似乎还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因为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湿淋淋的而止步在梁时倦床榻前。

    被眉眼精致的少年专注地看着,即使是梁时倦也软下心肠来,浅浅叹了口气,“廿棠,去给七皇子也端碗驱寒药来。”

    廿棠喜滋滋地应下,对赵书让草草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临行前还贴心地为二人关上了门。

    在廿棠心中,赵书让实打实地是她家姑娘的良配,身份尊贵,长得好看,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家姑娘啊!

    赵书让拖了把椅子坐到梁时倦面前,似笑非笑道:“你身边这个丫鬟倒是懂事,比你之后那个秋蝉可懂事多了。一个小姑娘,天天扒在门上听我们的床事,也不嫌羞。”

    梁时倦冷笑,“懂事又怎么样?上辈子她还不是死在皇宫里?”

    赵书让顿了下,复又重新扬起笑容,脸颊上的小痣越发显眼,“阿沅,你说,如果抓到那个纵火的人,我该怎么处置他才好?”

    看着赵书让露出这样的笑,梁时倦不动声色地吞咽了口口水,“这是梁家内宅的事,你插不上手。”

    赵书让眉头蹙了蹙,似是极不满的,却又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收起了方才的阴冷笑容,挂上了往日里惯常的那副温润弧度,温声软语,“阿沅,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

    帮她报仇?

    梁时倦狐疑看过去,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还有仇人了?

    对上梁时倦的疑惑,赵书让的狗狗眼都弯了起来,“前世苏云生那个女人不是经常给你找不痛快吗?你放心,我很快就能让苏云生全家都不痛快。”

    苏云生,赵书让前世的皇后。

    梁时倦抓着被角的手微微收紧,“苏云生是你的皇后,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你要做什么?”

    可这次赵书让却笑而不语,并没有回答梁时倦的话。

    “赵书让!”

    很快,赵书让收敛笑容,耷拉着眉眼,像是被人抛弃的大狗狗,可怜巴巴的,“阿沅,你好久没叫过我赵瑾了。”

    梁时倦:……

    雨下得越发大了,哗哗啦啦,吵得梁时倦心烦。

    许久之后,赵书让败下阵来,“好吧,阿沅不想叫就不叫。”

    少年人本就一副好相貌,现下又是这般嘟着嘴,鼓着腮帮子,配着他本就乖顺的模样,实在让人说不出重话来。

    至少梁时倦是这样。

    不然也不会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一世,现在还会和赵书让纠缠在一起。

    果然美貌才是最大的武器,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

    定了定神,梁时倦疲惫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苏丞相权柄滔天,就连陛下都要退让三分,你要以卵击石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赵书让之间的交流变得困难,赵书让好像总是很难理解她的话。

    赵书让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我还要娶你呢,哪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

    赵书让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哗啦啦的雨声大了起来,依稀还有几滴雨水被风吹进了屋子中。

    “还记得元康十七年豫东的水患吗?”

    少年温润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传进了梁时倦的耳中,梁时倦却猛地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记得,豫东大雨连下两月有余,致使黄河泛滥,冲毁村庄上百座,百姓伤亡失踪逾十万人,朝廷派下二十万两的赈灾款,可最终到百姓手上的不过十之一二。”

    “最后幸存的百姓发生暴动,冲进豫州府烧杀抢掠,次年二月京都派镇国公下豫州府平乱,元康十八年九月豫州府才平稳下来,只是经过一年战乱,豫州府元气大伤,直到你……继位才恢复成从前的繁荣模样。”

    又感受了会儿风雨,赵书让才将木窗合上,正色问道:“那你可知为何二十万赈灾款到了百姓手上,只剩下两万两不到?”

    梁时倦斟酌了下,“难道是因为层层剥削?”

    赵书让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知道眼下豫州府知府是谁吗?”

    梁时倦摇头。

    赵书让道:“豫州府的知府叫许广林。”

    许广林?谁?

    察觉到梁时倦的疑惑,赵书让又道:“论辈份,他该叫苏云生一声表姐。”

    “苏丞相的,外甥?”梁时倦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那二十万的赈灾款其实并没有被层层剥削,而是被许广林贪污,拿去孝敬苏丞相了?”

    赵书让挠了挠梁时倦的手背,夸奖道:“我们阿沅就是聪慧,那些官员虽是贪了些,却也都精明得很,知道什么钱他们能拿,什么钱不能拿,能拿的钱能拿多少,以前盘剥的情况也是有的,不过顶多也就少两成,但许广林这人志大才疏,年纪轻经事少,又仗着身后有姓苏的撑腰,自然是无法无天。”

    “所以造成豫东□□的,就是这个许广林?”梁时倦稍一思索得出结论,“你想用许广林做突破口去对付苏丞相?”

    赵书让缓缓摇了下头,“光是一个许广林可撼动不了那个姓苏的,不过是先送给姓苏的一份礼物,先为你出一口气罢了。”

    “只是苦了豫州府的百姓了。”梁时倦撇过头,“你为什么要对付苏丞相你自己心中有数,不要扯我做筏子,我命薄,担不起。”

    赵书让拉起她的手,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肯定道:“你担得起,阿沅,这一世的赵瑾是为你活着的赵瑾。”

    又将梁时倦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到了吗?这里的每一次跳动,都是为了你。”

    梁时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抖了下身子,“你别说这种话,怪恶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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