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天色渐明,又是一日。

    曲家小院中传来巨竹子的声响,随着长短不一的竹筒当啷落地,五只风铃的原材料总算备好了,下一步便是煮竹。

    所谓煮竹,便是把竹子倒入大锅中,以沸水闷煮,如此竹子会更加紧致、坚固,不会被轻易破坏,更加持久耐用,现代叫做“脱脂去糖”,这样才可方便后续的砍削等一系列处理。

    然曲家是农户,没有适合煮竹的大铁锅,思虑片刻,曲言婧敲响了邻户的门。

    “谁啊?”门内老妪声音沙哑,拉开门,见了曲言婧,问道:“婧儿,找大娘什么事?”

    这位王大娘是原主的邻居,膝下有一双子女,大儿子生来痴傻,空有蛮力,成不了大事,老年得女,幼女年幼,自三年前王伯西去,年近花甲的老妪便独自拉扯着儿女。

    从前原主父母见老人生活不易,时常接济,现下原主双亲已故,这位王大娘也帮了原主不少,曲严夫妇屡次上门催婚,都是王大娘在一旁帮护,昨日他们来时王大娘未醒,否则定不会由着他们胡闹。

    “这么早,可吃过早饭了?你看你,又瘦了!这几日你叔叔婶子又来闹啦?下次你尽管往我这里来,看我不教训他们!多好的小姑娘呀,不能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王大娘此人心肠好,就是太爱唠叨,她絮絮叨叨拉着曲言婧坐下,又端来一盘黄米粽与一碟砂糖,示意踏趁热吃。

    曲言婧待她说完,才笑着开口:“承蒙大娘爱护,婧儿感激,不瞒大娘说,叔叔婶子暂时消停了,我这几日打算做些手工活儿赚银子。”

    王大娘“呦”一声,拉起她的手,左右瞧瞧,见上边还留着昨日拉锯磨出的红痕,道:“做什么手工活,细皮嫩肉的,磨坏了手怎么得了?”

    曲言婧只道“无妨”,又问:“大娘可知占风铎?”

    王大娘连连点头,道:“知道呀,有钱人家都挂呢,风一吹,可好听!”

    曲言婧道:“我便打算制占风铎过活。”

    王大娘奇道:“你怎的会那东西?要大娘做什么,你尽管说!”

    曲言婧冲她露齿一笑,编了个理由:“娘亲从前教习过,便记下来了,如今派上用场,不过确实需要大娘帮忙,大娘家里有大铁锅吗?”

    “有哩!从前家里人多,煮饭就得用大铁锅才好!”王大娘得知自己能帮上曲言婧,心下欢喜,忙对着里屋招呼自己的大儿子:“铁顺,把咱家那口大锅端出来,给婧儿送到家里去!”

    一口大锅支在了曲家院中,王大娘一看堆放在院中的竹筒,心疼道:“这些都是你一人做的?小姑娘做这些活儿,累坏了吧?”

    曲言婧笑答:“不打紧,讨生活哪有不累的?”

    昔日柔和内敛的小女子,在父母西去后竟如此老成,过活一类的话从曲言婧口中说出,好似稀松平常,思及此,王大娘不由得鼻头一酸,说什么也要留铁顺帮忙。

    “大娘,不劳的,我自己来就好。”曲言婧推脱,她赚够了银子就要离开,不愿拖欠太多人情。

    “别跟大娘客气!”王大娘拉着她的手,说:“你是怕付不出工钱不是?不要紧,铁顺帮你做活儿,不要钱!”

    这人情欠大了,曲言婧想着,又道:“铁顺还得帮您干活呢!”

    “帮我干啥活?你大娘身子骨结实着呢!一人能挑一桶水!”王大娘连连摆手道。

    曲言婧见此,无可推脱,只得应下来,正此时,王大娘的女儿从院外跑进来,抱着曲言婧的手臂摇晃,撒娇道:“曲阿姐,我也要同你学做占风铎!”

    小姑娘名为素玉,正值豆蔻年华,农家女儿皮肤黝黑,唯有一双眼水灵灵地望着曲言婧,曲言婧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好,阿姐教你。”

    王大娘见此,高兴道:“这下好了,我去给你们做午饭去!”

    曲言婧望着王大娘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竟也有人关心,想至此处,更有干劲。

    “好,那么我们开始吧!”曲言婧一扫昨日疲惫,朗声道。

    日光下澈,扶光万顷,酷暑不敌众人齐心,曲家小院不再寂寥。

    铁顺按曲言婧所说,从屋内端来了一锅水,架在柴堆上,又将一筐竹筒悉数倒入,闷上锅盖,沸水咕嘟,做完这一切,汗流浃背,却见曲言婧与小妹在屋檐下招手,铁顺跑过去,曲言婧把一碗绿豆汤塞到他手里。

    炊烟袅袅,鸟雀啾鸣,不多时,煮竹完毕,曲言婧将大锅中的竹筒捞出,素玉帮着她将铺在竹篮中,烈日炎炎,正适合沥水。

    沥干了水分,此时已是正午,曲言婧便将竹子从外边转移到屋内,屋内凉快些,曲言婧与铁顺人手一把长铁刀,在竹筒上刨刮着。

    素玉年纪小,做不了此等力气活,在一旁脆生生地问道:“阿姐,这是做什么呀?”

    曲言婧眼不离竹,答道:“杀青,就是去除竹子煮沸后青褐色的外皮,你瞧,露出木色内里,之后才好上漆装饰。”

    素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给铁顺和曲言婧拭汗。

    杀青之后是打孔,曲言婧在现在制风铃时,用的是小型电钻,然而古法钻孔只有用手压钻,曲言婧看着从未使用过的钻子,一筹莫展。

    正此时,铁顺凑过来,指了指手压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用这个。”

    曲言婧大喜过望,忙让他展示,只见铁顺将钻头对准预先画好的孔位,上下拉动中间横木,绕在木杆上的绳子便会带着钻子一圈圈转动,来回几次,一对小孔便钻好了。

    曲言婧依葫芦画瓢,与铁顺二人依次在竹筒两端钻出孔,以备后用。

    夏日炎炎,邻家炊烟阵阵,传来王大娘的吆喝声:“婧儿!铁顺!素玉!回来吃午饭啦!”

    曲言婧放下手里的活儿,“哎”了一声,与两个孩子去王大娘家吃午饭。

    农家午饭简单,一盘土豆炖豆角,几碗米汤,便是一餐,不比富家珍馐佳肴,蒋潇潇却吃出烟火温情。

    用过午饭,曲言婧坚持要素玉和铁顺小憩一会儿,不愿他们太过劳累,趁此间隙,她在自家翻出弃置不用灯笼蜡纸,又寻见一支炭笔,静坐桌前,开始画风铃图纸。

    不出半个时辰,陈旧的蜡纸上豁然舒展着一朵莲,莲花下缀着七八支长短不一的竹管,这是古法风铃中最常见的莲花样式,容易上手,易于制作。

    不等她歇息片刻,便听见院外有动静。

    她以为是素玉与铁顺过来了,推开门,却见有一人倚靠在院门门框上,一手扶着栅栏,摇摇晃晃,见了曲言婧,不及开口,径直倒向地面,没了动静。

    曲言婧脸色发青,这正是她在竹林中遇到的少年!

    也许是机缘巧合,让他寻到了这里,曲言婧不想惹事生非,犹豫之际,素玉的声音传来:“娘亲!哥!这里有个人!”

    王大娘与铁顺跑过来,老妪一见此人,诧异道:“好好的小郎君,咋会伤成这样?铁顺,快,快把他扶进去!”

    这下想躲开麻烦也不成了,曲言婧无奈,只得跟着王大娘忙前忙后。

    “铁顺,打水来。”

    “素玉,快把布子洗干净。”

    “婧儿,大娘眼睛花了,包扎是细致活,你来吧。”

    王大娘带着铁顺与素玉去药铺子买外伤膏药了,留下曲言婧一人为陌生男子包扎。

    曲言婧虽心中难安,手上却细谨,依次包扎了伤口,发觉这人身上伤口颇多,却都不致命,不知为何会昏迷。

    难道是毒?曲言婧猜测着,可她没有验毒的本事,看那人嘴唇发白,却不泛青紫,应当不是毒,直至揭开那人右肩与血肉黏连的衣物,才见一个贯穿肩背的血窟窿。

    应当就是此处致使他昏迷,不知被何等利器所伤,那处伤口已经溃烂,曲言婧不会医术,只知道先要消毒。

    没有酒精,便拿盐水先行代替,伤口撒盐,疼痛可想而知,曲言婧抿着唇,狠狠心将盐水抹于那处伤口上。

    昏迷中的陆枫只觉肩背刺痛,猛一睁眼,翻身坐起,一把攥住捧碗之人白皙的腕子。

    盐水晃荡,险些洒出,曲言婧只觉手腕生疼,动作顿在半空。

    四目相对,曲言婧一愣,此人瞧着年纪不大,却已是眉若剑锋,目若朗星,端的是意气风发,这面庞万里挑一,日后定是俊美无双。

    恍然回神,曲言婧自他诧异的目光中想起自己衣衫破旧,为了方便,她将罗裙随意裁短了一段,晨起一直忙到现在,不及细细打理发髻,现下定是狼狈不堪。

    曲言婧只觉自个儿狼狈,殊不知这玉面郎君睁眼便见美人发髻松乱,木簪横斜,青衫虽裁剪不规整,却自有一番凌乱美感,见此佳人,陆枫竟是片刻晃神,直至曲言婧轻咳一声,才有些无措地松手。

    曲言婧放下水碗,随意拢了拢耳边碎发,道:“你醒了。”

    “这是何处?”陆枫环顾一圈,嗓音暗哑。

    “我家。”蒋潇潇言简意赅,“我救了你。”

    初醒时,陆枫便认出此女正是先前竹林中扭头不顾的女子,然方才惊鸿一瞥,垂首又见身上伤口皆被悉心包扎,心中盘算,追兵应当还在城外,便正色拱手道:

    “在下陆枫,行路至此,遇见山匪,打斗中摔下山崖,伤势未愈,还请姑娘多收留几日。”

    陆枫神色诚恳,却发现曲言婧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这目光......好似在挑菜。

    而后曲言婧伸手,捏了捏陆枫的胳膊。

    她攒够盘缠便要离开此地,不可能带走素玉与铁顺,日后若提高产量,又定然不能仅靠她一人,她缺少劳动力。

    而眼前这不有个现成的,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干惯了活儿的,曲言婧目光一闪,当即点头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伤好之后,你得给我做活,我家中贫困,可不收吃白饭的。”

    陆枫一愣,全天下敢叫他做活的没有,说他是吃白饭的更没有,可或许是那一眼惊鸿,他鬼使神差地点头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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