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容握在手中的匕首攥得越来越紧，何素素的眉头也皱得更深。

    一旦杨九娘搜身，陈静容就会图穷匕见。现在绝不是正面对抗的好时机，即使杨九娘被杀死，外面还有两个人呢，若让他们听到动静，一切都徒劳无功。更何况所有人都被绑着不便行动，届时是陈静容杀了杨九娘，还是杨九娘反伤陈静容，也未可知。照她看来，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就算急于逃出险境，也应该细细谋划一番，而不是这般鲁莽行事。

    何素素看陈静容那“不成功，便成仁”的势头很是扎眼，总觉得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去找死，自己也不痛快。于是心生一念，决定帮她一帮。

    她装作不耐烦听杨九娘吵嚷，转过去背对着坐。她刚好坐在陈静容的身后，手凭感觉向后摸索，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用了点力朝自己这边扯。

    陈静容原本的想法是破罐子破摔，如果真的被杨九娘摸到匕首，那她干脆就将匕首一把插进杨九娘的身体。反正被发现了也讨不了好，不如背水一战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忽感一阵坚定的拉力，陈静容立马明白了何素素的好意，也不犯倔了，从善如流地将匕首转移过去。

    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何素素慢慢地挪到角落去，她的性子本就不合群，根本没有人注意她的行动。

    杨九娘脏的臭的骂得唾沫星子乱飞，直到干儿子在外边催她，才重新上手搜查。

    “警告你啊，这次再敢反抗，老娘扒了你的皮。”

    不用担心匕首被发现还怕什么，陈静容挺直起身子，大大方方地任由杨九娘搜。杨九娘反而糊涂了，还以为这小妮子宁死不从呢，没想到稍微一收拾就被吓破了胆，也不过如此嘛。

    她得意洋洋地从上到下开始摸索，滑到了腰部的时候手一顿，疑惑地伸到陈静容衣服里去，没想到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好几两碎银子呢。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看了看帘子，又看了看钱袋子，低声威胁道：“这钱我收了，不许告诉他们俩，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接下来的臀、腿、脚只是草草过了一遍，就喜滋滋地摸着怀里的钱出去了。

    众人彻底放松。

    陈静容脸色微红，认真致谢：“念娣姐，素素，谢谢你们刚才帮我。现在想想，如果刚才贸然行动，我现在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可是我是一定要逃的，我之后还会再行动，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吗？”

    韩念娣还是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嗯，我会帮你。”

    林渺儿与卫漪兰纷纷附和。

    “素素？”

    何素素还是没有多热情，但至少不冷言冷语了，轻微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她们四个在一起同吃同睡，共同谋划逃跑计划，比最初相熟了不少。女孩子的友谊本就纯洁无暇，加上有同仇敌忾的对象，感情更是日渐升温。

    邓远达和杨九娘总是在舱前喝得醉醺醺，不怎么搭理她们几个，所以她们有很多单独说话的机会。

    “我想我娘了。”

    这几日林渺儿不哭不闹很是听话，姐姐们让她怎么做就跟着照做，只是到了夜里总会想念父母，惹得大家都满头愁绪。

    韩念娣叹气：“我也想我娘，还有我爹。”

    何素素愤愤不平：“你爹都把你卖了，你还惦记他。”

    “我知道你们认为我爹是个很坏的人，他不疼我和姐姐们，只疼弟弟。但他也把我养到这么大，我对他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的。”

    卫漪兰家庭氛围极好，实在不能理解怎会有父亲卖掉子女的行为，她也不赞同地说：“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不能忘怀，我实在为你不值。”

    “哎呀别说我了，你们不是我，不会懂的。说说容儿吧，你家是怎么样的？”

    陈静容半边身子都躺麻了，转身过来与韩念娣脸挨着脸，语气中带着怀念：“我呀，我家住在京城的方家胡同九号，就挨着安定门大街。你们记好了啊，等大家都出去了，要是来京城，一定要找我玩。”

    大家伙儿都不自觉笑了出来，仿佛在想象那一天的到来。

    “我阿玛脾气软和，对我们好得没边儿，要什么他都答应。额捏爱唠叨，但我知道她全为我们好。哥哥人高马大，小时候别人欺负我，他永远第一个挡在前面保护我。姐姐最知书达理，教会我好多有道理的话。还有皮妈妈，是我太太的侍女，一直带着我们兄妹四个，我将她当成亲祖母看待。哦！我还有一个弟弟，不过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很小，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我曾经也有弟弟...”

    “素素？”

    大家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异口同声地安慰起在黑暗中哽咽的何素素，这是她少有的情绪外露时刻。

    何素素擦擦眼泪，下定决心袒露心底深藏的秘密：“其实，我娘从前就是扬州瘦马。”

    “我父亲年少时与她两情相悦，碍于身世不能在一起。后来父亲娶了大娘，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把娘从青楼接回家，生了我。祖母和大娘都不喜娘亲和我，我虽然贵为知府之女，其实却没有几个真正爱我的的亲人。”

    “我从前以为她们不喜欢我，至少我还有娘、有父亲，有弟弟。可现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美好。有一次大娘突然发癔症，抱起我五个月的弟弟就扔到炭盆里，他还那么小，竟被活活烫死了。娘哭着双手抱他出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火红火红的燎泡，脸烂得一片模糊，都瞧不出人样了。”

    大家震惊中带着难过，都忍不住默默地流下泪水。

    “我跪求父亲让大娘血债血偿，把她投进牢里，但他却只会做出为难的样子拒绝我，还劝我要懂事，这种事传出去人家会说他家宅不宁，会派人撤他的官。那可是他的亲儿子啊！他怎么忍心呀！”

    “这件事以后，娘再也没有笑过，我也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爹。我原以为父亲惦记我娘这么多年，他一定很爱我娘、我和弟弟，但其实他只爱他自己，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所有人！”

    “可惜大娘还没有领悟这个道理，她为了父亲什么恶事都能做出来。父亲半月前去赈灾，她寻到机会便找人贩子来把我和娘卖掉了。我不在乎，卖掉我更好，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不知道我娘现在在哪里？我进了青楼不要紧，在哪里都好过在冷情疯癫的家里待着。可是我娘她的身体不好，我害怕她出什么事...”

    何素素呜咽着哭了出来，大家纷纷安慰。

    韩念娣更是哭得不能自抑，她本就心肠好，又格外照顾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妹妹，听见她如此悲惨的身世心里很不好过。

    陈静容吸吸鼻子，关切地问：“素素，你娘没和你一起被卖给邓长富吗？”

    “没有。想是大娘故意吩咐，叫分开卖掉我们俩。”

    卫漪兰眼睛都哭肿了，声音低低地：“等咱们出去了，我们帮你把你娘给找回来。”

    “嗯！”

    “对，素素姐姐，我们会帮你找你娘的。”

    “谢谢你们。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逃？”

    大家安静下来，一致看向陈静容。

    陈静容眼睛转了转，把大家招呼过来小声商讨。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小舟无人撑杆，摇摇晃晃地飘荡于青色的江面之上。

    突然一阵尖叫划破天际，将邓远达和杨九娘吓了个哆嗦，连忙跑进后舱。

    “吓叫唤什么？！要是没事儿乱叫我抽烂你们的皮！”

    杨九娘整理着蓬乱的衣衫，边骂便开锁。

    “九娘，九娘，快救救漪兰吧，她快不出气了。”

    “什么？！怎么回事儿！”

    邓远达眉间皱出深深的川字，大步向前去探卫漪兰鼻息。

    卫漪兰脸色煞白，汗如雨滴，气息微弱不似作伪。

    韩念娣哭诉道：“昨儿夜里漪兰说口渴，求九娘给她口水喝。九娘喝得醉醺醺的，骂说懒得起身伺候她，让她自己爬到甲板上，佝偻着脖子喝江里的生水。”

    邓远达仔细一回想，昨儿夜里是有这么件事，他在甲板上躺着还当笑话看来着。

    “江水脏污不堪，里面有不仅有尿水、粪水，还有虫子。漪兰忍着恶心解了渴，怎知道半夜里就肚痛难忍、上吐下泻，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今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躺着一动不动，就叫你们来了。”

    邓远达表面看上去比邓长富脾气好，实则最是个阴毒的，杨九娘这个做干娘的有时候都有点怵他。瞥见他目光沉沉盯着自己，杨九娘不忿道：“她们事儿多得要命...”

    “邓二爷求求你救救漪兰吧，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死了。”

    邓远达不说话，暗自权衡着是医治她划算还是直接扔到江里更便利。

    何素素淡淡地见缝插针：“你把我们卖到江南做瘦马，平均一个人能赚一百两吧？这来回路费、花销、打点不得要二、三十两？总共就四个人，还把长得最漂亮、开价最高的卫漪兰给丢了，最后你还能得多少？”

    邓远达上下打量她，还是不开口说话。

    陈静容又拱火：“瘦马最是稀缺，江南的人富庶，常常出高价买。按理说邓大爷本来应该没你挣得多，可现在没了漪兰，不但损失大减，还要和九娘分钱，真正到手的钱恐怕比他少多了。”

    杨九娘闯了祸，在邓远达面前不敢咋咋呼呼打人，只恨恨地白了陈静容一眼。

    至于邓远达，表情开始松动。

    真正戳中他心思的，其实是他与他大哥之间的较量。从前邓长富总揽全局，哪一回不是他分六成，自己分四成。这次单子大，分开两批运。他第一次单独运货，大哥临时叫来干娘帮忙。因此，实际上是大哥独吞大同收益，自己和干娘分扬州利润高这一半。原本还暗喜这次挣的钱会超过大哥，可是如果丢掉这个长得最美的，说不定到手还真没多少！

    他下定心思，得治！

    “半个时辰以后船靠岸，到时候我去抓药，你们都老实呆在船上。”

    “干娘，好好看着她们。”

    杨九娘点头。

    本来邓远达正要出去，却突然扭头回来，目光阴鸷地扫视一遍，对杨九娘说话：“谁要是敢乱跑，直接原地沉江。我宁愿少赚点，也不允许有人偷跑出去打草惊蛇。”

    众人被他看得心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