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民人

    却说陈欢儿急急忙赶去医馆,看了情势便知她儿子没吃亏,这才缓缓沉下气来。

    只是还要做给外人看,佯装怒意道:“穆隆额!真是越发会惹事了,你平白地打个腰杆子没你腿粗的小子做什么?快跟我走,看我回去不叫你阿玛收拾你!”

    陈欢儿推着穆隆额就朝着门外去,方母大力搡着这二人往回赶:“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走!打伤了我家明元就这么走了?没门儿!”

    这架势让陈欢儿也来了劲儿,倒是停下了步伐。转而抱起双臂来仔细打量方母,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珠子转转悠悠,咂摸半天,嘴皮子一翻,只吐出个茶叶沫子:“呸。”

    整理整理腕上、手上带的足金镯子、戒指,陈欢儿满不在乎地说: “我说这位大嫂,你儿子不是还好好喘着气呢嘛,也没怎么样啊。差不多得了啊,你知道我夫家姓什么吗?再胡搅蛮缠,小心我家老爷派人把你和你的豆芽菜儿子都给抓牢里去!”

    陈欢儿和穆隆额不愧是母子,嚣张跋扈的神态和语言都是那么如出一辙。

    瞧见陈欢儿这样子,方母气急攻心,一手捂住受刺激的心脏,嘴唇咬得发白,半天说不出话。纵是再家大业大,自家子弟当街打人也是不应该!难道方家就卑贱至此,不仅得不到伤人者的赔礼道歉,还要活该被当众羞辱吗?

    陈谭这时刚和大夫说完话,实在看不下去了,耐下性子来劝说姑母:“姑妈,方家也是可怜人,您何必为难他们呢?”

    陈欢儿眼睛一瞪,嘴里还是不饶人的话:“陈谭!姑妈没亏待过你吧,你怎么越大越胳膊肘往外拐了?谁欺负他们了?是这母子俩自己个儿不长眼撞到我和你表弟面前的,我都没计较了,她还来哭哭啼啼找晦气,说她两句怎么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顾方母越发青白的脸色和陈谭拼命的阻拦,陈欢儿越说越大声:“再说了,不过是户民人,就是受了点委屈忍着得了,瞎嚷嚷什么。你姑父、玛法、阿玛哪个不是像踩只蚂蚁一样就能把他们给踩死咯,谁理会他们。”

    陈谭拿说得兴起的陈欢儿没办法,碍于尊长不能阻止姑母讲话,作为兄长却还是可以说穆隆额的。他顾不上满头大汗,把早泄了气的穆隆额扯到一旁苦口婆心道:“表弟,哥知道你本心不坏,只是做事鲁莽了些。瞧你额捏这样没理不饶人的样子你还躲一旁,叫哥以后怎么拿你当个汉子看?是个男人的话,别再学你额捏这些歪理邪说,自己个儿麻利地去跟方明元和方家大娘道歉。”

    穆隆额犹犹豫豫的,正值徘徊间,后行一步的陈齐终于到了医馆。

    “陈欢儿你给我住嘴!”

    陈欢儿从小和陈齐一起长大,眼见着还是有些惧她二哥的,此时终于止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唇。

    陈齐已听见了许多陈欢儿的混账话,他把陈欢儿拉到墙角,满脸的怒其不争,简直是唾脸呵斥:“陈家可没教你什么若为白衣、民人就低人一等的道理。不过是拿父祖、夫家打拼下来的那么一点子产业来羞辱别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从小也是念了书的,怎么如今就这个样子了?你可知道若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的道理。就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迟早惹出大事来,就连妹夫和穆隆额也得被你带累。”

    陈齐一副美髯气得歪七扭八,此时说得累了忍不住停下来歇口气。

    而陈欢儿也没了刚才的气焰,耷拉着脸。在这个年纪当着儿子、侄子被亲兄长耳提面命,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臊了。

    “我原以为妹夫升了官你只是高兴过头了些,平日里你对你嫂子无礼之处也不与你计较。哪知你在外面自视甚高的劲儿更甚,既如此,你以后也别叫我哥,我也不攀你的亲,从此两家便断了来往吧。”

    讲到这里陈欢儿才真正发现陈齐发了大火,还好她这个人“能屈能伸”,嗫喏着对生气的兄长说:“二哥你说什么呢。额捏去得早,大哥丢了好多年,那么些年就咱们两个和阿玛相依为命。血浓于水的兄妹,哪儿能说断就断?”

    陈齐背过身子去不理她,陈欢儿不情不愿地说:“行了行了,是我的不是行了吧?我现在就带着穆隆额去给方家母子道歉。”

    见陈齐仍不看她,于是手并昨三指发誓:“我陈欢儿对天发誓,以后再不仗势欺人,也不让穆隆额跟我学。二哥,二哥,这下可以了吧?”

    扒拉老半天,总算得了陈齐一个白眼,可见是原谅她了。

    于是二人一同朝着方母走去。

    陈欢儿这才抱怨着说:“就这么个芝麻小事儿,二哥你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就骂我。”

    陈齐停下步伐,眼神警告陈欢儿,方才让她又闭了嘴。

    陈齐走上前去向方母问好,摸摸躺在床上的方明元的脑袋,向大夫询问了病情,听说是些皮外伤,将养几天就能好才放下心来。

    把陈欢儿和穆隆额推上前来,一齐对着方母行礼。

    “方家嫂子,实在是对不住。舍妹和家侄今日太过失礼,我已教训了他们,现在就让他们给你和令郎赔礼道歉。”

    方母不说话,冷冷地看向一旁。

    穆隆额率先打破沉默,虽粗着嗓子,却带些真诚的歉意,:“方明元,我不该说你和静容有私。还有,不该打你。以后,我不会再随便打人了。”

    陈齐原本有些欣慰地拂着髯,听见攀扯小女儿的那部分,额上青筋乱跳,手一抖,不小心扯下来几根宝贝不已的胡子,又是一阵心疼。

    接着是陈欢儿,她还是那别别扭扭的语气,但已平易近人许多了:“方家大嫂,我陈欢儿不会说话,说的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里。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你看你和你孩儿要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我回家去置备,就当给你们赔礼道歉。”

    方母虽还是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也没过多争吵,只冷哼几声。

    当然,既然陈欢儿都发了话了,自然不能就便宜了她。方母把各种贵重药材和滋补食材,诸如人参、天麻、阿胶、燕窝都跟报菜名儿似的说了个遍,只说这是他们欠她儿的。

    本来这皮外伤确实不需要这么贵重的赔礼,陈欢儿当然心疼了,但陈齐在一旁盯着她,誓要给她一个教训,只得认栽大出血。

    这么一折腾,又租了鞍车把陈欢儿母子送回位于城西的家,等到陈齐、陈谭父子俩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宵禁了。

    此时正值腊月,夹杂雪花的狂风将方家胡同各家的铜制门锁吹得砰砰作响。屋外黑沉,屋内却大不一样。四合院里,家家户户檐角上都挂着几只红彤彤的灯笼,空荡无人的院子也显得热闹几分。

    别的人家在正房曛黄的灯光下静静用着晚饭,连家养的鸡犬也兀自缩在暖暖的窝棚中,一点儿叫声都听不着。

    只有方家胡同九号院子,步兵营披甲陈齐家的烟囱里还有阵阵炊烟,上扬着飘向黑沉沉的天空,不及半空就被冷风给吹散了。

    皮妈妈拦住第五次掀开暖帘的张氏,把她拉回烧了炭盆的屋子里,略带责怪地说:“太太您就安生坐会儿吧,坐月子的妇人老往那风口里钻叫什么事儿啊。您是还年轻,老了您就知道月子没做好的利害了。”

    陈静仪轻柔拉着张氏的手让她在条凳上,也表示认同:“额捏,您就听皮妈的吧。哎呀,你瞧,手都给冻凉了。”

    陈静容坐在张氏身边正晃着腿,闻言捧住张氏的手,鼓起圆脸朝手心里猛吹热气。

    大家伙儿都被这孩子气的举动给都笑了。

    张氏也没那么分神了,笑骂着拍拍陈静容裹得厚厚的屁股:“怪点子最多的就是小妞妞。远的不说,瞧,白天你和穆隆额惹的事儿,你阿玛和哥哥现在还在外面给你擦屁股呢。”

    陈静容提起这事就气,都怪这个穆隆额不分是非打人,否则她的朋友也不会受伤,额捏也不会说她。她暗暗在心里给穆隆额记了一笔:脏穆隆额、臭穆隆额。用姐姐的话说,他就是空有力气、榆木脑袋、以大欺小。以后见到他再也不和他讲话!

    小孩子家家气得一副银牙都快要碎了,大人却只觉得看着有趣,笑呵呵地一人各捏了把脸蛋。

    正房其乐融融的一派景象让掀开暖帘的陈齐、陈谭也染上笑容,连声询问都在笑什么。

    张氏惊喜万分,上前去给二人脱下厚厚的袍子,摘下帽子放好。又把铜壶里滚烫的热水倒进盆中,亲自拧干棉帕催促父子俩赶忙洗个脸、手,除一除身上的灰尘和冷气。

    皮妈则飞奔到厨房里将笼屉里热着的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有肥鸡、糟鹅、腊鱼,还有几样小酱菜并满满一籈子米饭,拿个三层的木制食盒装好,盖得严严实实,确保一丁点寒风都不能溜进去,如此才满意地提着回去热热闹闹的正房。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下午在医馆发生的事,陈谭净了手后,一边帮着皮妈在桌子上摆饭,一边笑着控制着场面:“你们一下问这么多,阿玛一张嘴怎么答得过来?额捏,我们还是先吃饭,或者一边吃一边说,您看怎么样?”

    陈齐擦着手落座,不赞同道:“大小子,你阿玛我从你小时就教你食不言,寝不语。可见你是全忘光了。”

    说完又疏朗地大笑起来,可见并非真心教训。

    张氏白他一眼:“净整那些没用的。从老爷子还在就有这条规矩,可咱们家就从来没哪个人遵守过。皮妈,别忙活了,一起坐下吃饭。你们爷俩也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后来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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