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荷叶边二钱,鲜银花二钱,西瓜翠衣……鲜……扁豆花……”
阳光穿过树梢,在大院的走廊投下光斑。走廊的长椅上,稚嫩的小姑娘撑不住困意,脑袋往前重重一点,手中的书啪地砸在地上。
“啊。”
这动静让小姑娘清醒过来,连忙跳下椅子把书捡起拍了拍灰,毫不嫌弃地抱在怀中,并不怕灰尘沾到身上的小运动衫。
小姑娘约莫六岁,一头出厂没多久的短发十分顺滑,轻盈的刘海下是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长眼睫扑闪,小姑娘将视线投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没有人经过。
母亲说父亲回来了,就在大院会议室和叔叔伯伯们讨论事情。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父亲,听闻这话火急火燎地就冲了过来,可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大人们的讨论还没结束。
上去看看?
小姑娘想了想,觉得没道理拒绝这个提议,于是抱着书蹬蹬蹬跑上了楼。
二楼离树杈近,盛夏的蝉鸣震耳欲聋。小姑娘捂着一边耳朵,刚刚到会议室门口,紧闭的大门里就传出了争吵声。
“大院的特殊性你们明白,不是什么人都能收,我不同意把这孩子放大院里。”
会议室的窗帘没有拉紧,小姑娘掂着脚尖扒上窗台,从缝隙中往里瞧。
说话的是身材精瘦的羽叔,不知道刚刚争论了什么,他拧着眉头伸手在桌面上敲:“他这情况不是没有先例,常规做法是送到神隐的少改院,而不是我们这儿,老沅。”
老沅。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转了过去,看到熟悉的身影。
老沅是叔叔伯伯们对父亲的称呼,小姑娘也曾有模有样地学着喊“老沅”,父亲只不痛不痒地笑她没大没小。
但现在,印象里一直笑呵呵的老沅对羽叔的话一言不发。
小姑娘撅起嘴——父亲似乎很苦恼。
“禄九这孩子情况不太一样,”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老沅身边的助手开口说道,“他不适合去少改。”
“唉,我知道,他确实值得可怜,但是拂江市刚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院经不起再折腾啊。”
“但这般性子的孩子,让我们大院看管也无可厚非。”
“那大院的其他小孩儿呢?啊,且不说唐禄九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就说真把他放大院里,谁收?谁敢收?”
会议室里分了两派,本来还有人为这名叫“唐禄九”的孩子辩护,但提及谁收的问题,大家不约而同噤了声。
羽叔叹了口气:“这孩子你们也看见了,父母死跟前都一声不吭,就是个冷心冷肺的……”
“我收。”
一直没发话的老沅开口了。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几秒钟。
羽叔目光转向他,表情微妙:“你……唉,真不必。”
“是啊老沅,”旁人附和,“你家还两个孩子呢。”
“我收。”老沅斩钉截铁,“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负责。”
众人面面相望,无人再言。
小姑娘对叔叔伯伯们争论的事情不太明白,只觉得好像是讨论完了,正好她踮脚踮得腿酸,便退开等待父亲出会议室来。
刚转过身,她脚步猛地顿住,吓了一跳。
五六米外,柱子的阴影里居然无声无息地坐靠着个人影。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神情阴郁,被刘海遮了大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三道硕大的刀疤,盖了半张脸,非常狰狞。
少年仿佛自带冷意,浑身上下都写着“莫挨老子”,盛夏暑气都对他客客气气地礼让三分。
可惜小姑娘是个不敬天地不恭鬼神的。
她三两步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诶了一声:“我没见过你。躲在这儿干嘛?”
少年本来只打算安静等待里头那些大人决定他的去留,没想到这个从刚开始就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主动凑近搭话。
他藏在刘海后的眼睛终于抬起来。
面前精致的小脸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两道目光明媚如盛夏,横冲直撞地映进他的视野。
他怔了怔。
这双眼睛弯了起来:“你要是无聊的话,陪我背书吧?”
有微风拂过树梢,燥热的蝉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