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1975年,大垌村。

    陈盈盈最近觉得一切好像真实起来了,之前她觉得周围好像都是假的,后妈会每天站在门口骂她拖油瓶,弟弟吃过饭准时哭,爸准时在门口磕烟灰,总透着白蒙蒙的烟灰向外望。

    自己脑袋也晕乎乎的,有一次半夜忽然清醒过来,去外面吹风却发现一切都停止了,狗叫也没有,好像整个世界是一块凝固的黑炭。

    五十年后的电脑上打出全文完三个字。

    忽然,一切活了过来。

    一个故事结局了,于是另一个故事开始了。

    陈盈盈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忍受现在的生活了,不能忍受臭烘烘的猪圈、割不完的猪草、挨不完的骂、带着韭菜叶的黄牙、结痂又流血的手、酸臭的衣裳、从上到下色迷迷的打量。

    但是好像没有能够逃离的方法,被拐卖的疯了自杀的亲妈,刻薄每天想把她换个好价钱的后母,懦弱冷漠的爹,周围不怀好意的人,无解,还有不识字,加上算得上灾难的美貌。

    有时候上厕所的时候她会发呆,觉得自己好像坑里的蛆,脏、臭、一望无头。

    本来这些还可以忍受,直到看到新来的那批知青,原来世界上还有裙摆像花瓣一样的裙子,可以发出声音的口琴,香香的雪花膏。她去送过一次土豆,明明是一样破旧的环境,但是她们那么美,是不一样的美,人们会大大方方夸她们的美,男人们只敢远远的看着。

    他们也会说她美,却带着不怀好意,屁股大好生养,狐狸精,用黏糊糊像鼻涕一样的目光追着她,陈盈盈只敢低下头,佝着腰,小心翼翼的躲避,家里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小小的黑漆漆的床放在灶台旁,一切都好脏。

    前天鼓起勇气去知青的夜间扫盲补习班,陈盈盈小心翼翼的收起写着她名字的纸条,割草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用树枝在地上跟着画,陈、盈、盈,真幸福,终于有什么是完全属于她的了。

    她依稀记得很久之前有人对她好过,说盈盈是最好的,但是后来别人都说她是没人要的。

    陈盈盈迫切的想逃离这一切,却没有办法。知青不可能返城,嫁给村里其他人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上工、割猪草、做饭、被奚落、伺候一家老小。陈盈盈是如此的厌恶这一切,这样的日子好像看不到头。

    大垌村最近发生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村里的陈秀儿和新来的知青睡到一起了,被她爹拿刀逼着结婚了,第二件事是万江河要回来探亲了。

    新来的知青又白又高,听说是以前什么长官的儿子,但是后来他爹犯了错误,被下了牛棚,妻儿也都下了乡,他来这第一天就被陈秀儿看中了,陈秀儿是村长家的老幺,村长家有三个闺女,老幺是留着召婿的,这不,就等到了。

    陈秀儿壮实力气大,能像男人一样推着碾子走,陈盈盈不止一次偷偷想,如果自己是她就好了。

    万江河是老红军的后代,是顶顶的红,内战时候他妈过江河时产下他,起了名就急忙把他交给老乡了,说好打胜仗了就来接,但一走就天人两隔。

    他这个人是有点传奇色彩的,从小时候哭的嗓门就奇大,长大一点又是最能吃的,人也讨喜,见谁都笑嘻嘻的,怪点子最多,是孩子头,加上耀眼的身份,从来没人给过他为难。

    陈盈盈小时候是有点怕他的,那会她妈妈还在,有过一段短暂的安稳童年。她回家总会路过村头,村头那棵树是以万江河为首的孩子的据点,每次路过那些人高马大吵吵闹闹的男孩子她就会脚步发虚。

    其实万江河一点也不丑,飞扬的剑眉,微扬起的时候像振翅的鸟,眼睛漆黑的眼眸、饱满的额头、锋利的下颌线,常年露在外面的小麦色皮肤,夏天去游泳的时候总会有别村的小媳妇偷偷来看他,说他身材结实。

    有人和他玩笑,他也会挑着眉笑嘻嘻的打趣,就有一股痞子味。后来那帮人闹革命,万江河不知为什么没参与,拿着他妈的信物联系了上面的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去当兵了,大家都说他那个闹腾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回来了。那年他才15。

    后面听说他先在部队操练了两年,因为人脑子活络,枪头又准,很快就做了大领导的小跟班,后来边境战乱那两年他真的上了战场,这家伙在哪都能像野草一样,战场上也是屡立奇功,一步步高升。

    头两年过年时候会回村里看看养大他的阿婆,越来越有有大军官的威风,大踏步,高抬手,昂首挺胸的。

    每次回来县里领导都会亲切的来问候,带着鸡鸭呀,烧酒呀,晚上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吃饭喝酒,每次门口都排着几个村的媒婆,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

    那会陈盈盈还是个孩子,妈刚死,她爹没娶后娘,日子过的还凑合,能吃饱,每到那会她就和一帮孩子去墙角看着那边闹哄哄的,有一次万江河喝的脸红红的出来抽烟,看到她们在墙角笑呵呵的回去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那奶糖陈盈盈没舍得吃,只每天小心翼翼的舔一口。

    就这样几年后的一天,万江河忽然从神坛上掉下来了。那是别村一个退伍的大头兵带回来的消息,万江河上战场那地方受伤了,再也不是一个男人了!

    这消息一传来全村都沸腾了,开始大家还不确定义愤填膺的说不可能,不要胡说,但那大兵脸红脖子粗的说是真的,整个军队都知道。

    慢慢的大家也就默认接受了,好像这样才正常,就是,怎么能有人能那么顺,明明一起长大的他怎么就大变样了。

    后面再谈论起他就变了语气,有带着侥幸还好当初没一心思让妹子嫁给他,有带着幸灾乐祸说那他是不是得蹲着了,也有真心实意难受的,养大他的阿婆哭的眼睛都肿了,默默叨叨说以后可怎么办呐。而在这时候传来了消息,万江河要回来探亲了!

    陈盈盈有些懵懵懂懂,她不太明白怎么大家现在提起万江河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表面叹息着,眼睛里又闪着光,带着点幸灾乐祸,小声咬着耳朵,说着说着还笑嘻嘻的。

    没有人给她讲过男女那些事,她好像就胡乱着长大的。等她终于好像弄懂了,明白他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在农村没什么比不能传宗接代更恶毒的诅咒了,她忽然觉得有点难受,他还给过她奶糖,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

    旁边扒棒子的巧玲她们小声嘀咕着,哼,让他谁也看不上,现在好了,没人会嫁给他了,一辈子光棍儿吧。

    陈盈盈忽然激灵一下,她站起来,头有点晕,太阳晒得她嗡嗡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想,她要嫁给他,这是她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周八婆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了,只大概知道她以前是地主家的丫鬟,后来解放了就跟着一个跛子,泼辣的要命,四邻八舍没人敢惹她,1946年解放军过江的时候把万江河托付给了她。

    万江河风风火火的就长大了,老是听到她骂骂咧咧的追着万江河跑,跛子在后面慢腾腾的说,孩儿她娘,别跑摔着。那声音穿墙入耳,村另一头都能听到。

    跛子是木工,手艺好,人慢腾腾的,挺好欺负,但是自从和八婆在一起就没人能占他一点便宜。

    万江河当兵的时候,周八婆哭的鼻涕眼泪糊一脸。后来万江河出息了,每个月邮回来的钱、票据越来越多,家里添了自行车、缝纫机,周八婆腰杆子也越来越硬了,每次拉闲话的时候都眼睛斜着看天。

    大家伙也愿意捧着她。不过她心里也门清,所有找她想让万江河办事的,她一律打马虎眼。十里八乡想给万江河说媒的她也不理,谁都配不上她儿子,她儿子那是要有大出息,娶长官女儿的。

    但是现在出了现在这事儿,大家都等着看她笑话,她已经俩礼拜没出门了。

    陈盈盈回到家,家里没人,这几天后娘和爹吵架带着小弟回娘家了,吵架原因她也知道,后娘想把她嫁给娘家姐的儿子。

    那小子是个脑袋不够的,小时候吃药吃傻了,看着还行,一说话就知道了,有一次割草的时候遇到他,笑的眼睛看不见,口水滴下来了,大家笑着起哄,说是来看媳妇了。

    她家里的那摊烂事,全村人都知道。她爹现在不同意,但是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就得松嘴,她整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好大儿的一个指甲盖。陈盈盈想,日子如果真到那一步,不如去找她亲妈,但是现在,好像有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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