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年，天气阴。

    我的肚子很疼，疼。

    但我应该习惯了，至少灵魂是习惯了。

    那种从小腹传来的疼痛仿佛有一把利刃贯穿了我整个人，绵延不绝的带来一阵阵的疼头，但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钻我的身体，那种疼痛抽走了我的精气神，我好想吐。

    这一次，又失败了，我又一次，没能留住这个孩子，或许我的确很废物。

    但这是一个雪后的阴天，路面上的积雪未清，我的脚已经湿透了，那种冰冷顺着脚往上延伸，只会加剧疼痛。

    但我没有时间管它，我太疼了，我全部的注意只够我去保证自己不要像个可怜虫似的，摔倒在地上，变成大家嘲笑的对象。

    那简直能够撕掉我的最后一层羞耻布，让我失去最后的尊严。

    拜托，拜托，再坚持一下，别再让我摔倒了，让我这个可怜虫保留最后的一份尊严吧。

    『我靠，那女的脸好吓人啊！』

    『走走走，离远点。』

    我在高烧的混沌中听见了这样的话，可我不再是那个会为了别人看法而奋起对骂的我了，当年随时预备着为自己为别人挺身而出的我，好像死在了那一纸宣告我生育能力有问题的通知单里。

    哦，原来那个春天我就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我低头去看，是一个脏水坑。雪天之后融化的积水和路边的垃圾形成的水坑，映出了我蜡黄，消瘦，丑陋的脸。

    ——我讨厌这样的我。

    可是我也会疑惑，所以这个人是谁，真的有人会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弄成这么不堪的模样吗？

    为什么我的朋友们在享受自己的青春的时候我整日就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为的只是一团虚无的血肉，我曾无比期待的生活也就随着这团血肉，起起，伏伏，起起。

    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摔成烂泥。

    又下雪了。

    等公交车到来的时候，我找了个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嘴唇的干的厉害，在寒风里哪怕我就只是动一下，嘴唇就开始出血。

    我想喝杯水，热的，不用加糖，只要是热的就好了，所以谁能给我一杯热水呢。

    我在寒风中发抖，也缩成一团，最后又笑了起来——这在我身上更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五年之前我还是一个非冰不吃的人，开什么玩笑，我又不会痛经，我为什么非要喝热的。

    我看着几步之遥的便利店，那种渴望越发强烈的灼烧着我的身体，我在剧烈头痛当中反复看见我自己已经进了那家。

    “我想，想喝一杯热水。”

    我如是说着，直到身旁的人似乎见了鬼一样避开，我才意识到那只是我的幻觉。

    我还是我，而我的人生仍旧还是一摊烂泥。

    我爬不出来了

    我不如去死

    ——

    “陈姐！陈述禾！”

    扈长风的声音把陈述禾从幻境当中拽了出来。她呆了一瞬，随后摘下头盔，也是到了这跟我说话，陈述禾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

    晨光微熹，她一半在阳光中而一半藏在阴影中，神色有些恍惚。这让扈长风心下一紧：“陈述禾你……”

    她忽然有了反应，她往后一仰，直接跌坐在沙发里，仰面长出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你，以后不给你用了，每次都这么大反应。”扈长风手中青色的微光逐渐熄灭，他抱怨般的把头盔收起来：“叫你看资料就是了，非要进入故事做什么啊，我自己看的时候都难受了好久。”

    『进化异能092·感同身受』

    “让我看完。”陈述禾伸手就要去拿头盔，却被扈长风一把按住了：“没价值的”

    她抬起头，黑沉的眼眸伴着额角的薄汗，两个人都没说话，眼神都是那样执拗。

    “感同身受最大的弊端就是会让你真的感同身受，”

    扈长风握着她的手腕，平静的摇摇头，满眼都是不赞同，“徐小袁已经死了，而我们从资料中就能得知的结果，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去感受她的情绪？”

    扈长风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拍了拍桌面的文件：“她在最后一次人工辅助生殖术失败之后选择了跳楼自杀，这就是我们需要得知的结果。”

    “不，这不一样。”

    陈述禾的目光聚焦，最终也落在那叠文件上，她说：“她在这份文件里，是一个受害人，是一个妻子，唯独…不是她自己。”

    “她被这么多重身份认知拖入泥潭，甚至死后也无人关心她究竟是谁。”

    “所以，知道了她是谁又能怎么样？”

    有人这样说着，在她面前坐下。

    是贺应缇。

    这一次异能发动就过去了五个小时，天早已透亮，贺应缇换了墨色卫衣，左边的耳朵上多了一点耳饰，衬得一张脸雪白。

    他坐在晨光里，望着她，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冷漠。

    “陈小姐。”

    贺应缇细细的读着她脸上的迷茫，很是耐心的说：“我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她昨天晚上差点又把那个宿覃给杀了，你知道么。”

    “当她开始为了任何一个理由而开始犯罪，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所剩下的全部的价值就是，犯人。”

    “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人原来这么——”

    “我知道，你或许想说她有很多的无奈也有很多的痛苦，很多不是发自内心的选择，可是制度是制度，规则是规则，异能局不是靠网开一面传承几百年的。”

    贺应缇对她的愤怒毫无反应，就像是个面捏的泥人：“我会下令将她收监，四十八小时之后如果她仍旧拒不配合公开异变方向，并交代罪行，我会——”

    “就地格杀，泯灭社会关系是吧。”

    陈述禾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她冷笑一声，像是受了伤的雏鸟似的挥开了贺应缇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你把方游宣带来了？那你就泯灭吧，反正她什么也没有了，五百年前的人，她还有什么？泯灭了也没有人在意。”

    贺应缇的眼睛动了动，但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反正你们也只会做这些，要我说，你和人工智能那群铁疙瘩，没区别。”

    她气极，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摔门而出，所以那时候她才没有见到对方骤然苍白的脸，他本就虚弱憔悴，此时站在阳光下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在阳光里。

    ——

    “嚯，你点了八十个男模吗！”

    正值下班高峰，李祁祁紧赶慢赶总算是踏进了海底捞，一进包厢，她看着一桌子菜以及面色阴沉刷ipad的陈述禾就乐了：“这么多菜，七十九个男模都吃不完——简单来说，少一个可都不成。”

    “没有八十个男模。”陈述禾面无表情的将视线移开，之后变法术似的掏出来一根领带：“但我现在很想吊死在这。”

    “你…你好好劝劝她。”

    自觉做了始作俑者的扈长风满心都是愧疚，所以一路追着陈述禾来的海底捞，给对方点了一桌菜哄她开心，自个在角落里罚站。

    说实在的，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的确不知道怎么哄姑娘，于是才把李祁祁搬来当救星，自己脚下抹油立马跑了。

    “哎哟哎哟宝贝行了，忘了吗，我们的宗旨是不为男人生气！”

    李祁祁在路上就已经听过陈述禾痛骂贺应缇了，此时自然是心里有数，等扈长风关上门，她立马上去抱着陈述禾脑袋蹭蹭：“把他就当个屁放了。”

    “我的确把他当屁了，但是暂时不放，我得打他的脸，”

    在李祁祁迷茫的眼神里，陈述禾将她扒拉开，自己则是拿起羊肉就往锅里涮，眉宇间的郁闷之色一扫而光：“他越是这么说，这案子姑奶奶我还非就要查给他看了。”

    “怎么查？”

    “我和徐小袁用了偷天换日契。”

    陈述禾忽然一笑，她身边多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分明就是之前还被捆在仪器另一边的徐小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陈述禾，陈述禾对她做了个鬼脸。

    『进化异能063·道士』

    “老马上次输给我了，输了八张符给我，现在偷天换日契还有一张，我把徐小袁带出来了。”

    陈述禾吃了一大块羊肉片，感觉自己心情骤然开朗：“来来来，咱们来跟她聊聊。”

    “所以你是——”

    “嘘嘘嘘，你少说几句，小心隔墙有耳。”

    陈述禾之前那种气急的阴沉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都一扫而光，她一撇嘴，姐俩好似的搭在徐小袁肩头：“贺应缇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我不略施小计，怎么可能把徐小袁从他手里偷出来啊？”

    “那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听说了事情经过，李祁祁对于她的事情也大概有些数：“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会配合的样子吧……”

    说道最后，她的声音在徐小袁死气沉沉的眼神里几乎静音了。

    “你说能帮小祺报仇，是真的吗？”

    徐小袁忽然开口说话了：“你要是骗我，我就算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小祺？张祺？”

    李祁祁忽然福至心灵：“你认识自杀的张祺？”

    “你经常在妇产科休息室打盹，但是你的睡相总是很差，到了晚一点的时候，原本盖的被子总是只遮着腿，是小祺路过的时候会帮你盖着。”徐小袁却也不正面回答她，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祁祁愣住了。

    “她总是念叨你和妇产科的那个王大夫是好人，嘴硬心软，偷着帮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们。”徐小袁一字一句的说着，似乎在李祁祁逐渐茫然的神色里找回了一点报复的快感：“好人，是好人，碰见了事情都躲开了，她死了，你们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