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句

    李炤炤提笔半晌不曾在绢纸上落下。

    贺环洙瞧着她的模样,心中愈发得意,她娇憨地笑,抬起广袖掩着唇,语气却十分恶毒,透着些许幸灾乐祸:“元玄公主不必勉强。您久居山林,不通诗词也是不足为奇,就当雅兴,只是何必应下,令自己进退两难?”

    这话说得李炤炤是十分争强好胜,又在不擅长的事上作茧自缚。

    “惠存县主公然挑衅?可曾将圣人娘娘,亦或是本宫等放在眼中?”李端端温润的声音难得肃然。

    她对贺环洙并无太多表姐妹之情,贺环洙也嫌她古板无趣,两人可以说是相见都难得说上几句话的关系。

    “若非元玄公主应承,又有谁能让公主殿下失态?”贺环洙讥嘲轻笑,仍旧不惧。

    姨母备受恩宠,最疼惜的就是娘家人,便是陈氏家仆都敢惊扰常驻长安的齐王妃车架而不受责罚,何况自出生起就不曾闻名的李炤炤。

    内厅众人也抬着眼皮,坐等好戏,无人敢出言替李炤炤多说什么,虽是公主,可若是真得圣人喜爱,又怎会数十年默默无闻。

    要知道,在大魏就没有公主湮没无闻,几乎骄纵成性,奢靡淫佚,像庆阳公主这般温和知礼的反倒是少数,像元玄公主这般的更是闻所未闻。

    贺环洙虽身份不如她,可闹起来了,圣人娘娘偏帮那方还不知,此刻有人插嘴,那便是将自己搅进事端,得不偿失。

    只是李炤炤面上并无窘态,反倒从容不迫对李端端道:“兕子,我字不好,劳你帮我写。”

    到底是会写字,但写不好,还是文墨半点儿不通,要庆阳公主代为解困?就这也敢揽下曲水流觞行诗令?也不怕人笑话。

    已有人隐隐笑出声,却在福安长公主横眉冷过后,掩了笑声。

    “元玄,你若是不便,便罚饮三杯弃了罢。”福安长公主沉吟。

    “就是,谁饮酒就谁赋诗,不可他人替代,否则饮了三杯认输吧!”贺环洙满面春风,喜上眉梢,可又想到在姜平州的事上输给这样的人,隐隐不甘心。

    李炤炤却淡然,她莲步上前,向福安长公主福礼:“姑母,元玄并未说过放弃,只是字确实写得不好。”

    福安长公主还以为李炤炤要放弃,结果竟是还要继续。

    她广袖掩额,生怕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木头脑袋,可话都放出来了,若是轻易认输,才叫众人笑掉大牙,有损天家威严,她神色清明,沉声问道:“那你想如何?”

    “我念,庆阳写,如此也算我赋诗,”李炤炤淡淡勾唇,捏紧了袖口,肃然道:“我非不战而屈人之兵,既应了,便不退。”

    又抬首侧目对向贺环洙,“如此,惠存县主可认为有失公允?”

    她语气从容,并无讥讽嘲意,却叫人看见她的认真,这般风姿,不愧为皇家公主风范,福安长公主暗自点头,应承下来。

    贺环洙面上不同方才喜悦,到底年岁不大,又得家中千宠万爱,藏不住事,她垂下向上弯的唇,内心十分不安。

    “那好,量权先揣诸侯势,观天祸福孰吉凶,度民饶乏知众寡,揆贤谋议并其身。”

    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李端端为她伏案记下,略略蹙眉,这是一首好诗,可也太过严肃刚毅了些。

    诗句传入内厅女眷耳中,便就是另一种说法,瞧着李炤炤笔直的背影都有些讷讷,原以为乡野山林出身,不通文墨贻笑大方后也就一笑置之,谁知竟是位这样的公主?

    福安长公主接过宫娥传递的绢纸,默默扫了几息,不多时放下绢纸,只见她紧拧的蛾眉缓缓舒展开,她赞道:“好诗,元玄入山林修道是为孝道,此诗大意更是气所磅礴,不失为我大魏公主气度。”

    而后将绢纸递给胡装打扮的宫娥,目送着她往前厅方向走去,回首看李炤炤的眼神便复杂起来。

    李炤炤无所惧,抬眸直视她,依旧木讷呆滞,可不知为何察觉她眸底深邃难见底,福安长公主便摆首不再直视她。

    贺环洙自然也无话可说,瞧着李炤炤的神色都肃然起来,这是位超出认知外的公主,她没法应对,又极快将这个想法摇出脑外,她怎么会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多有赞叹。

    前厅不同于后厅,传阅过后,便一笑置之,只心道是位读许多书的公主,旁的也并无想法。

    传到李奉手中时,他多默了几瞬,险些将绢纸捻烂,传阅给下一位时,绢纸已然褶皱,不复平整。

    “十二郎未来日子可不好过了,咱们这位公主殿下看来是十分主见,只怕比旁的公主还难侍奉。”崔青阳笑着揶揄道。

    姜平州则挑眉回顾:“那姜某甘之如饴。”一句话定了他对赐婚圣旨并无任何不满的意思,还隐有欢欣。

    最后宫娥将绢纸传回内厅,在福安长公主颔首示意后,以极快的速度出了姜国公府,驾马驶向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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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近深宵,酣畅之人无意离场,有心之人更是等待时机。

    角力还在进行,李炤炤与李端端下了曲水流觞席,郑夫人自是不敢管公主的事,只是李端端贤柔,她拍了拍李端端柔荑,嘴上慰道:“二位公主难得相聚,该好好叙旧才是,臣妇此处仆婢伺候,无须担忧。”

    李炤炤见此暗暗点头,不知兕子的丈夫什么秉性,但她阿姑是个宽厚的人,想来兕子生活得怡然自得。

    二人下席后便往角力社观席走去,正商议着关扑是买福安长公主家的角力胜还是琅琊王家的角力胜。

    角力分两种,一种为世家贵族豢养训教,盗匪作乱时还可护卫主家,另一种是坊间训教,多为赌坊关扑,供人下注,这种角力便是平民玩乐较多。

    女侍寻到李炤炤跟前时,双姝才将将座下,见女侍眼生,也不由侧目。

    “见过元玄公主,姜十二郎有请。”女侍垂首作揖。

    李端端眼神隐约笑意,她打趣:“就是少见一会儿都等不及了,这对十二郎来说可真难得。”

    又附上李炤炤的耳细语几句,惹得李炤炤捏袖轻笑,这倒像姜平州会做的事。

    李端端瞧她笑靥,眼里也柔和不少,她素手抚了抚她的发髻,为她整簪,心里说不出的慰藉。

    从前她总是木着面孔,端着身姿,许多时侯见她,自己都愁蹙不堪。自认识姜平州后,她生动不少活泼许多。

    女侍还在跟前,也不好叫人久等,李炤炤挥袖:“你先去吧,本宫还有几句话要同庆阳公主说,你在席外等候。”

    待女侍走后,李炤炤沉下眼睑,招了李端端的宫娥蔚青过来,附耳几声,见蔚青明朗她意思后,她才起身。

    李端端察觉事态蹊跷,拉过她的手:“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李炤炤摆首,慰道:“不必担忧,只是平州若是寻我,一定不会叫旁人代劳,他会自己来,或许是刚接了赐婚的圣旨,有些不敢直面,也不好说。”

    话音刚落,她便愣了愣,这是哪来的自信确定姜平州会对她这样在意?

    李端端也觉不对,以姜平州的性子,怎会有不敢直面的说法,她心切道:“那既然不对劲,便不去了吧,寻个人打发就算了,或者,我同你前去。”

    “无事,你好生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李炤炤拍了拍她的手,按下她肩膀,再次安慰,兕子柔弱,圣人又心疼,遇事不决实属正常。

    可她不同,在她念出那样的诗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这个人一定有所图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倒要看看那人有什么目的。

    李端端劝她不听,也只能挥袖摆手,要蔚青速速去办李炤炤说的事。

    她在观扑席坐立难安,攥帕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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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侍在前头提着盏闪烁着微弱烛光的八角宫灯,李炤炤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睨着四周环境,从灯火通明走至昏暗寂静,最后停留在一间略微荒芜的院落。

    院落内一个身影,较之姜平州的身材要壮硕许多,身高也矮一个头,她眼睑微颤,嗤之以鼻,拿姜平州当借口,他也配?

    女侍将她带至此处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无影无踪。

    身影向她缓步而来,映入眼帘的男子因常年酒色而步履沉重,面色在昏夜中也可见得油腻黄润。

    “二娘!”男子这般称呼她,又作揖:“我乃是齐王世子李奉,你的堂兄。”

    李奉,便是那个最近声势虚度的齐王世子。

    李炤炤颔首,漠声询问:“堂兄有什么事?”

    李奉看她在这样环境内也不见惧色,不由讪讪,原想先吓她一下,毕竟女子本弱,最容易一惊一乍,若她轻易惊吓,便不足畏惧,谁知她竟是个处变不惊的。

    “二娘的诗作得好,我心有所感,不知可否探讨一二?”他躬身作揖,语气真诚。

    “探讨一二大可进内厅觐见,亦或是其余席位,又何必故作高深,寻我来此?”李炤炤开门见山,无意与他纠缠。

    李奉眼角狠狠一抽,遂即语气也粗重起来,“二娘!我只劝你一句,我兄弟五人,甚至可能是德王家那个病怏怏的,无论我等谁坐上储君之位,你都是公主,都可保你荣华富贵,你无须相争。”

    李炤炤颔首:“是了,我上位也可保诸位堂兄弟荣华富贵,如此岂非更好?”

    真是绝无仅有的蠢货,谁会将这事点明了说,好像她不争,他就能板上钉钉一般,这等蠢货闻所未闻。

    她放下这话就转身欲走,身后男子伸手就箍住她纤细的手腕,她木然回首。

    ‘啊’

    一声女子的娇呼引起对峙二人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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