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

    “睡偏榻,不准抬靴上来。”李炤炤斜睨着少年。

    她语气不急不缓,好像方才争吵不曾发生过。

    姜平州咬牙切齿:“某只跟你和好一晚!”

    而后,他翻身上侧榻,在李炤炤目光注视下,不情不愿褪去黑靴,嘴里嘟囔着“小气。”

    李炤炤不理会,她径直绕过姜平州的身躯,脱靴上主榻,拉下帷幔,在黑黢黢的夜里剥落沾染茶水的外袍。

    姜平州隔着夜色瞥见少女瘦削身影在帷帐内脱衣,大惊失色,忙撇开脸看向殿外,像只煮熟的虾子,扑腾喊道:“你怎么毫不避讳!好歹男女有别!”

    “平州,兄弟之间不讲虚礼。”

    隔着帷帐也能感知少女笑意,他枕着小臂,放松揪烂的心脏,此刻放任它扑通乱跳,嘴上仍旧没个正形:“某只与你和好这一晚!你若不改变想法,某便一直同你绝交。”

    ……

    气氛僵持良久,李炤炤已经安然躺下,听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平静问道:“凭什么。”

    “随你!”姜平州翻身不看她。

    气氛没有僵持太久,他犹豫半晌,才问:“李炤炤,你说有人盯上你了,你准备怎么应付?”

    “既来之,则安之。”她平躺闭目,淡然回答,被人盯上总好过默默无闻。

    所谓时机,不过人与事。

    没有时机,她便能自己制造。

    身旁睡着的少年出乎意料,对她来说也如平常,似乎也能睡个安稳觉。

    帷幕相隔,二人心思各异。

    明明离她这么近,姜平州只觉寂寥,他以为他已经和她交心,可今夜争吵,却让他更加陌生主榻安躺的少女。

    “平州,好梦。”李炤炤说。

    她怎能安然无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姜平州神色微黯,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侧身转向主榻,少女平稳的呼吸声落入他耳中,他愈发烦燥。

    巨雷响震,小殿好似被震得颤抖。

    少年滚上主榻就在须臾之间。

    帷幔如大浪翻越,陡然掀开,温热呼吸交缠,姜平州的马尾覆上她脸,李炤炤顿然睁眼。

    少焉,小牛皮刀鞘出刃,匕首被她反手架在姜平州脖颈,割出条鲜红的线在少年白皙脖颈上触目惊心。

    “李炤炤,好梦?”姜平州甩开马尾,轻声笑道。

    “一而再,再而三,平州,我已经有些烦了。”李炤炤叹息,她指的是姜平州毫无顾虑近她身。

    她匕首再一接近姜平州脖颈,反手就能杀了他,可不知为何心存犹豫。

    姜平州再次明确感到她浓厚杀意,可她偏偏迟不动手。

    “没杀过人吧,来,再近一厘。”姜平州漫不经心,仿佛无所顾忌,他道:“杀了我,证明你就是罔顾人命之人。”

    雷电交加,倾盆大雨毫不留情倾泻而下淋泼屋顶。

    往日如死水不移的瞳孔在雷雨声中闪烁波动,漫长的犹豫,二人呼吸交织,李炤炤缓缓放下握紧匕首的纤手。

    “舍不得杀我?不要告诉我,你是怜惜姜某的好皮囊才舍不得下手,那可太假。”姜平州心脏砰砰作响。

    他就知道自己回来没错,李炤炤绝不是罔顾性命的人,她几次三番欲下手杀他,次次都有机会,可没有一次真的动手杀人,她心存良知,只是童年经历让她冷漠理性,处理问题不计后果,一味伪装客气礼貌,掩饰自己。

    “随你怎么说,滚下偏榻去。”李炤炤冷言,姜平州没动静依旧撑在她身上,目色沉沉盯着她。

    她侧首思忖着,终于缓缓道:“你母亲病了。”

    “这我知道。”他神色微黯。

    “并非谢二郎信面上的病,而是久缠病榻,身体赢弱。”

    “这我也知道。”姜平州眉头紧皱,“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照姜平州的话,看来是从未断过与朔方的联系,是了,圣人与陈贵妃不会教他习武,他的功夫一定不是长安中人传授。

    只怕朔方在长安另有人联络,他就这么明摆着不防备自己?

    李炤炤回首看他,道:“猜的,难得好心告知你罢了。”

    “我不知那个女人怎么把你训教成个小疯子,但是李炤炤,你更应该遵从本心做自己。”姜平州注视着她淡漠的双眸,认真道。

    “我也不知你在那个女人身边长大还能这么光明磊落,姜平州,我不信你没一点阴险狡诈。”李炤炤哼声。

    二人就以这种诡异的姿势谈话,不知不觉已然习惯。

    少年挑眉散漫,在她不以为然间隙,按住她的肩膀,凑近往她嫩白脸颊啃了一口,附上她耳,声音轻细:“这就是我的阴险狡诈。”

    在她瞳孔震动,发蒙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然翻身下榻。

    “姜平州!”李炤炤猛地起身,拨开帷幔,俯视偏榻侧躺着的少年怒喝。

    少年不敢回首看她,枕着手臂,声音惺忪:“道长姐姐,我睡了。”

    她紧阖双眼,深深吐了口气,用力甩下帷幔,遂即躺下不理他。

    雨声潇潇,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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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殿肃然寂静,脚步不敢重抬,呼吸只能摒凝,恐扰了高位之人,生生摘了脑袋。

    近日来,朝中对齐王世子李奉的呼声愈发高了,坊间也隐约传出李奉很大概率被立为储君。

    齐王一家春风得意,甚至出门赴会都用起仪仗车队,这是从前除祭祀宗庙外,难得一见的。

    灯影幢幢,伏案后帝王批折敛眉沉思,他神情冷毅,良久才放下手掌奏疏叹息,近日来上疏立储的折子愈发多了。

    他闭眼休憩,内心疲惫,脑海中不由探出个少女抚琴的模样,风姿卓绝,可惜她戾气太重,无仁爱之心。

    做事只想果决,不屑为收尾考虑。

    这样的帝王只会是百姓之祸。

    十二郎虽为人纨绔,然磊落光明,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二娘交好。

    圣人心存疑虑,只凭姜平州,便觉李炤炤尚有可发掘之处,只是他没有仔细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心中还是想要个男孩,能真正继承大统,流传血脉的男孩,毕竟女孩有太多不可定性。

    可若没有男孩,他也不想将基业传到齐王一脉,这不仅仅是为储君时与齐王不和导致,更多原因在于齐王一脉懦弱且狂妄,若将位置交到他们一脉,朝中皆是忠臣良将倒也罢了,可有心之人防不胜防。

    他窄袖掩额,深深叹息,手中茶碗左右四转。

    仆高邑满面喜庆,躬身缓步登上高台,圣人一见他的笑靥就觉厌烦,可仆高邑下一句,让他手中茶碗跌落在地,顾不上失态。

    “恭喜大家,贺喜大家,贵妃娘娘有喜了!”

    他双手搭在仆高邑臂上,隐约战栗,胡须颤抖,满眼不可置信,他再三确认:“当真?”

    “回大家,当真。刘太医与宋太医,孙太医,三名太医共同诊脉,结果无一例外,恭喜大家!”仆高邑言语激动,当即就要给圣人跪下。

    圣人无暇管他,起身就要往长生殿方向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向仆高邑抬手:“几位太医暂时留宫,封锁消息,不可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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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姜国公府张灯结彩,开府宴由宫内代为置办,这便是作为圣人义子的恩典,尚仪,尚食两局派司乐,司宾,司膳,司酝四司各七八名女史携宫娥宦侍数人入姜国公府打点。

    姜平州作为主人便无事可忙,一切事宜有人操心。

    直至傍晚时分,在他胡搅蛮缠,并且再三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与她和好,李炤炤才随他下山赴宴。

    前些日子那个轻薄的举动令李炤炤尴尬又愤怒,那日姜平州走后,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他却又来了。

    她原以为自己能控制好情绪,万事皆能不在意,可碰见这个少年后,她平静的生活就不可避免得被打乱了。

    现下二人跨马立在姜国公府绮陌处,看人来人往,宾客盈门。

    其中齐王车架最为瞩目,府兵列队护卫,女侍小宦井然有序簇拥着中间华盖辂车,辂车用两头披着金甲,头戴宝冠的壮牛牵拉,世子李奉骑马领头。

    便是一向最要面子的福安长公主都远不及他的仪仗。

    昨夜的雨下到清晨,地板到现在还有些湿润,红椒的马蹄轻跺水洼,溅起朵不大不小的花。

    待李奉侍奉着齐王下车后,车架至侧门停置,周遭才算空出些地方。

    福安长公主对着齐王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儿,正欲入府,便瞥见姜平州与一名灰袍女冠停马在绮陌处,姜平州对女冠神采飞扬说话,而女冠只颔首不语。

    福安长公主好奇,心道好一对璧人,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驸马则在她身后垂首低眸,见她立在门口迟迟不动,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催促。

    “姑母。”

    一道温润柔和的女声拉回她的思绪,她回眸看去,见挽着凌云鬓的少女扶着名中年妇人,心下嗤笑,但面上不显,她笑道:“是庆阳啊,怎地,这位是郑夫人?”

    中年妇人对她福礼,“见过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笑了笑,不欲多待,转头便进了姜国公府。

    她径直向前走,对后面亦步亦趋的驸马道:“庆阳讲究这些虚名,她是一国公主,非只是郑家妇,在她阿姑跟前像个小媳妇似的,啧。”

    言罢摇摇头,表示不屑,驸马在她身后拢袖垂首,什么也不敢说。

    郑夫人待福安长公主走后,才拉过李端端柔荑,拍了拍,撇嘴道:“堂堂长公主,帝女之身,天下女子表率,这般凶悍,寡廉鲜耻,庆阳,你可不能同她有样学样。”

    她这个儿媳在家事舅姑,奉丈夫,贤良淑德,从不摆公主架子,甚至在郑公府与公主府间打通墙隔,两家合居,纵使郑许不是从她腹中爬出,可这般尊贵的儿媳也只敬她为阿姑,她有万般说不出的满意。

    李端端被她拉回视线,她的注意集中在绮陌处,她点点头,不知是应和郑夫人的话还是对着灰袍女冠颔首示意。

    郑夫人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叹息摆首,拉着她就往府内走去。

    “时候不早,我带你进府逛逛,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曾进过家门了。”姜平州见宾客来的差不多,门外只剩迎宾牵马的小宦,才带着李炤炤往姜国公府驶去。

    他紧盯着匾额上姜国公府这几个醒目大字,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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