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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陈伶只觉得全身疼痛,喘气的时候整个呼吸道都在胸腔里火烧火燎的,头和肩颈则像是被人固定在枕头上,她想转动一下,未遂,只有眼球动了动。

    有点懵懵的,陈伶眯着高度近视的双眼,尽可能的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到处都是凄惨的青白色,鼻子里隐约能闻到一股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好似哪里有风似的,顺着被子溜进来,吹的她四肢酸酸的痛。

    不是家里,难道是在医院吗?

    陈伶眼角抽了一下,张嘴试图叫人来帮帮自己,嘴巴里却好似带着一股铁锈味,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微弱的叫了声“有人吗”,声音小的她自己都听不清,不知道到底叫出声了没有。

    什么情况,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难受,重感冒也不至于这样吧。

    陈伶头痛不已的想,脑子里有点断片儿,深呼出一口气,又把她疼的懵住了,胸口火辣辣的,好疼。

    不知等了多久,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她身旁,冰凉的手按住她一只胳膊,在给她戴什么,一颗头也压低靠过来,停在她脸上方,隔着口罩说道:“病人醒了,快喊住院医过来检查!”

    房间里很快热闹起来,大夫和护士走来走去,绕在她周围忙着检测各项指标,陈伶眼睛跟着人转,没人跟她说话,大家自顾自忙着,有人给她胳膊里推了一针什么,没有疼意,冰凉凉的倒是很舒服,半晌,陈伶觉得懵懵的脑袋好似慢慢活了过来,她半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床边围成半圈的人,最终也只看到几个戴着口罩和帽子,模模糊糊的脸。

    有人攥住她的一只手不停用力,陈伶瞬间觉得那只手带着手腕和整条胳膊都疼的厉害,眼角不受控的淌下一行眼泪,那个人却突然停下了力气,一道女声在她耳边似哭又似笑地说:“醒了醒了,有反应了!小陈,你总算醒了,这几天把我吓得,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伶四肢不受控,也说不出话来回应,甚至都不能侧头看看是谁在哭,她像刚经历了一场长长的睡眠后醒过来,大脑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脑,主机刚刚重新启动,个别模块还没恢复到使用状态,一时之间她只能微微张开嘴,无声的嗫嚅了两下。

    好半天,陈伶好像才找到了驱动嘴巴说话的任务管理器,刚要回应,那道女声带着哭声,在旁边又继续念叨:“你可真傻,为了那破电脑破文件,连自己小命都不要了?咱们不过就是打个工,公司那点玩意烧就烧了,怎么就搞成这幅样子,差点把命搭进去,万一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办!”

    另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旁边说:“亲属出去,让大夫先处理!”

    又是一阵繁杂的杂音和脚步声,陈伶只隐约听着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说拿仪器来,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带着安全感的安眠效果,像是隐约在安慰自己,她就听了这么一会儿就乏得很,不知不觉又闭眼昏睡了过去。

    这么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等再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又睡了多长时间,外边已经是白天,身上也清爽了许多。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个屋子,和上次醒来时看到的房间布置不一样了,墙壁变成了浅蓝色,天花板也从白色变成了灰色格子。

    房间的窗帘没拉,阳光正好晒进来,整个房间暖洋洋的,比上一次醒来时冷冰冰的感觉好多了。

    她带着些微微的满意,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重新构建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最后才确认,她没死,又活过来了。

    脑子里在回放她昏睡前记住的最后时刻。

    普通的工作日,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其他部门同事都已经离开,前台行政临走前帮忙叫了外卖,办公区只留下她和同组的几个同事开会,正围着一张大会议桌商讨一套图书封面的设计方案,说到细节处陈伶和他们吵了几句。

    组里有两个男同事,平时就烟不离手,晚上就剩几个人了,更是丝毫不避讳地直接在屋里点燃了香烟,让其他同事跟着吸二手烟,会议桌周围烟雾弥漫,陈伶数落了几句,其中一个男同事不忿地把烟头直接弹了出去,其他人也没在意,劝了几句后继续讨论业务,压根没人注意办公室角落正慢慢燃起了小火苗。

    不知道是香烟头弹到插线板里,还是烧破电线漏电了,角落里一台电脑主机咻地一下就冒火了,地板上铺着的静音地毯很快跟着燃烧了起来,偏偏那几个人在会议室说事呢,根本没人注意到,天干物燥,门窗又都关着,小火苗越来越大,逐渐引着了附近堆放的图书和木制办公桌,等有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大门口,大家谁也没见过这个阵势,蜂拥而出去救火,有忙着打110、119电话报警的,有拿衣服拍火试图减小火势的,本就乱糟糟的办公室乱成一团……

    电线也短路停电了,办公室的大门是强化玻璃做的,安装的电子锁,这时候身强力壮的男同事撞都撞不开,两个同事举着椅子拼命砸门,前台墙角那两个迷你灭火器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一个根本打不开,另一个喷出的粉末也完全无济于事,天花板一角甚至开始脱落,靠墙堆着的书架上,全是出版社历年的纸质图书和文稿,遇火即燃,满屋子黑烟呛得睁不开眼……

    陈伶着急扯充电线,她想把笔记本电脑带走,那里面有重要的文件,结果慌乱之下,她的鞋跟踩到地上的线,被绊了一跤,随后又有什么硬东西掉下来砸到她后背上……

    陈伶呼了一口气,总算自己还活着,不知道其他同事逃出去没有。

    她现在头动不了,脖子被固定住了,只能平卧在床上,胳膊腿也不听指挥,怎么形容呢,她觉得自己像一根过度脱水的法棍面包,只有眼睛还能转动,但没有戴眼镜,也看不清东西。

    陈伶抿了抿嘴,暗暗用力,试图活动一下四肢,检查自己是否有零部件缺失,左侧身体好像能稍微移动,但右边整条胳膊好像都没知觉了,她用意念一根一根数过去,很好,十指都在,她感受到了;左脚勉强有一点反应,能稍微动一动,右脚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立刻慌了起来,努力的左右摇晃身体,但也只是在床上微微动了两下,急出了一身汗,才勉强感觉到右脚指头勉强缩了一下。

    上天保佑,四肢都保住了。

    陈伶记得昏过去前,自己被砸了一下,看来顶多有些烧伤,被砸晕前再吸了点浓烟,所以才到医院来的。

    至于截肢什么的是自己想多了,果然还是缺乏基本的自保和医疗常识啊。

    她在心里苦笑,活过来就好,毕竟她还没想这么快就结束生命。

    陈伶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伤势胡乱猜测,但其实她伤的真挺重。

    陈伶被高处掉落的重物砸到头颈,造成颈椎骨折,右腿骨折,右臂骨折,肺部因为吸入浓烟也出现呼吸困难和毒素堆积症状,幸好消防和物业的人来的及时,把她和其他同事救了下来,不过办公室烧的差不多了,一整层楼的墙壁都被熏的发黑,半个公司损失惨重。

    陈伶在一家主攻幼儿图书出版的设计公司上班,公司在这栋商务楼里整租了两层,现在烧了一层,整栋楼因为这次失火都停电了,消防要求全楼查封排查原因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天晚上负责善后的员工不敢吵醒老板,跟着忙活了半宿,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老板钱总才知道这件事,他很愤怒,他们公司不算大,半个家当差不多都在那儿了,这办公室里全是易燃物,平时人力行政部是怎么做消防安全预案的?!

    多年经营几乎毁于一旦,除了保险柜里那些重要文件,整层办公室几乎所有电子设备、纸质资料都烧的差不多了,而且伤的那几个,手上正在赶一个项目,差不多要交付了,头批款都收了,现在要怎么跟合作方交代呢?

    这得耽误多少项目进度,少挣多少钱呐!

    人力行政部的人站在桌前,瑟瑟发抖的等钱总骂完,其中负责给受伤同事办理住院和后续对接的人力部叶可,她大着胆子说了句:“轻伤的几个员工,有的在家休息几天就能复岗,至于重伤的两个,陈伶和宋合,已经通知他们紧急联系人了,家人也会陆续赶过来。”

    钱总把桌前的文件夹摔的啪啪响,凸起的肚子跟着一鼓一鼓的,“等那些家属们赶来,我们要怎么跟人家交代!”

    叶可觉得钱总生气主要是怕承担责任,她瞄了眼钱总脸色,咬咬牙回道:“他俩都是外地人,父母也不是什么高知,就是来了也不懂什么法啊赔偿的,再说不是已经抢救过来了么,最多我们公司后面主动点,给他们办个工伤保险……”

    钱总脸阴着,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挥了挥手,让人力的人先出去,他现在得赶紧调配一下人手,把陈伶小组负责的项目捡起来,现在她在医院抢救,什么时候醒还是未知数,但项目过了交付期,公司可是要赔违约金的!

    至于员工慰问不慰问的,往后拖拖再说,他那么大一层办公室的损失还想着找人赔呢!

    陈伶是从北方一个小地方考到北京的,在本校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工作,她平时按部就班的上班加班,读研期间还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就为了周末去兼职教小孩儿兴趣班的美术课,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偶尔会和一两个关系好的朋友聚会逛街,过着简单的生活。

    陈伶受伤后,欺她在北京无依无靠,叶可除了给她办理住院,交了一次押金后,就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只按照入职时陈伶留的紧急联系人方式,打了个电话,通知对方陈伶躺在医院生死未卜,要求尽快到场签字做手术。

    接电话的是陈伶前男友钱子晋,他们已经分手两三年了,乍接到陌生电话自称是陈伶公司同事,钱子晋还以为对方是诈骗,后来才惊觉是陈伶当年留了他的电话做紧急联系人,一般能打到紧急联系人的必然是本人……

    他着急的唬一下站了起来,倒吓了旁边的人一跳。

    钱子晋试着拨打陈伶电话,照旧打不通,微信几年前就被她拉黑了,根本联系不上。他想了想,给大学时的同学孙颖秀打了过去,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再打直接提示是空号,他又试了另一个共同朋友的电话,也被挂断了。

    钱子晋苦笑,看来这两年,他是被陈伶的好友圈集体避雷了啊。

    还跟陈伶有共同连接的,只有大学同学群了,可那是全系的大群,里面一百多人,他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说私事,实在没办法,他找到陈伶班班长余宙的微信,发了个求助的表情包过去,申请添加好友。

    余宙也是京城本地人,性格也好,上学那会儿就交友广泛,全系就没有他搭不上话的。

    余宙倒是通过好友很快。

    【小宇宙】:有些惊讶,钱总居然会主动加我好友,有何贵干?

    【一串铜钱】:(汗颜)请问能联系上陈伶吗?给她打个电话,或者打给孙颖秀也行,听说陈伶受伤住院了,我想确认一下。

    【小宇宙】:你自己对象,还让我居中联系,好端端受什么伤,是不是你俩吵架人家跟你冷战呢?(吃瓜)(吃瓜)

    【一串铜钱】:(苦笑)没开玩笑,着急呢,老余,怎么也是老同学了,帮帮我。

    【小宇宙】:真受伤了?稍等,我问问。

    【一串铜钱】:是啊,来电人我不认识,打陈伶电话不通,孙颖秀也联系不上,

    【小宇宙】:孙颖秀已经在联系陈伶了,稍等我同步你。

    【一串铜钱】:我知道了,多谢了老余,我这就出发去陈伶公司看看,眼见为实,不然干等着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孙颖秀电话没几分钟就拨了过来,她在电话那头着急的问:“陈伶果然联系不上了,微信电话都不回,你是从哪里听说陈伶受伤的,现在她怎么样你知道吗?”

    钱子晋其实也有些慌,但仍假装冷静,一边穿外套一边回复说:“看来她受伤是真的了,她公司来电话通知的,我现在就去陈伶公司,看看怎么回事,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跟你同步,”临挂电话,他又叮嘱一句,“下次记得接我的电话。”

    “哎呀晓得了,你快点儿嘛,要是真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去!”

    钱子晋请了假,坐电梯等待的时间,锃亮的鞋尖一直轻轻敲地,不一会电梯停下,又上来两个年轻科员跟他打招呼,“钱科长您外出啊。”

    钱子晋不记得这是谁,看着眼熟,兴许什么会议上见过吧,于是站直身体,只矜持地浅浅点了下头,到了地下车库,发动车子就朝陈伶公司方向急驶而去。

    一楼下的小科员还边走边窃窃私语,“看人家那副拽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年就升局长呢。”

    “别这么说,自打钱科来,不一直就这样么,见领导也没见人谄媚,对谁都冷冰冰的,不过工作还算可以啦,也没故意为难过谁。”

    “得了吧,你就看人家长的不错又有钱,是不是对他有那个意思?”

    “快别瞎说,再让人听见了去~”俩人叽叽咕咕边说边笑着走了。

    再次行驶在熟悉的路上,以前的事也如碎片般在钱子晋脑中闪现。陈伶住得远,平时上下班都挤地铁,只有加班到没有末班地铁了才会偶尔打车,俩人还交往的时候,他有时间就去接陈伶下班,时间长了,这条从某某局到她公司的路都走熟了。

    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爸爸就送了这台车给他通勤用,陈伶还是第一个坐在副驾驶的人呢。

    钱子晋侧头看了看如今空空荡荡的座椅,有些苦涩地又移开了视线。

    那时候一般都是钱子晋在楼下等陈伶下班,两人一起吃个晚饭,聊会儿天,互相吐槽工作上的不容易,聊够了再送她回家。

    陈伶在私企上班,平时很忙,熬夜加班也是常事,但每次钱子晋来接她的时候,她都容光焕发的下楼,他就坐在车里,看着陈伶细高的身影朝他走来,莹润的脸在路灯下好似会发光一般,永远微笑的看着他……

    钱子晋还浮想联翩呢,这会儿突然想到陈伶公司具体在几楼他还不知道,陈伶害羞,不好意思让他上楼去公司门口等,她也从不把公司同事介绍给他,导致他现在都找不到陈伶公司的同事问个究竟,今天打给他的是个座机号,钱子晋回拨过去永远是总机,没人接听。

    快到的时候,离的远远的他就看见那栋商务楼有一层窗户黑乎乎的,在一片反射着阳光的透明玻璃中,格外显眼。

    钱子晋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陈伶办公的那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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