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蕊，这儿。”
街对面林知意挥着手，像是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大声呼喊姜蕊。
颁奖礼结束，人都还没回酒店，就被电话狂轰滥炸，电话那边的人软磨硬泡，非得让她来湖州。
临近深夜，沪渝高速倒是不堵，导航上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今天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欢迎来到南浔！”
女孩子上来就一个大大的熊抱。
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青砖白瓦，微微细雨，姜蕊感受着怀里的柔软，少见的恶趣味横生。
“我最近新学了个词，很适合用来形容你。”
高挑的女孩子意味不明地笑着，眼神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夜晚悄悄绽放的一朵茉莉花，纯白的花瓣下阴影晃动，安静中浮着浅浅的活泼。
“你别说！我来猜！”
“吴侬软语？”
“小家碧玉？”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姜蕊笑着，一遍遍摇头，眼见着林知意肩膀塌下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小朋友似的攀着她的手臂。
“我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是个网络词语。”
姜蕊眼睛亮亮，“童颜巨｜乳。”
面前娇小的女生，一张元气的娃娃脸，但是抱住她的时候，柔软的、变换形状的那团肉，连身为女生的她，都忍不住扬起嘴角。
“蕊！蕊！”
姜蕊俯下身，捏住面前气呼呼的脸颊，发自内心的喟叹，“你真可爱。”
吴宇翔本来是出来叫林知意，却没想看到这一幕。
暖黄色路灯下，蒙蒙细雨，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带着鸭舌帽，黑衣黑裤，肆意地笑着。
他见过名利场上，盛装出席、落落大方的她，却没想到，在这南浔古镇，能见到一身便装、促狭精怪的她。
短短几个小时，他见到了女孩的两面，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却又在察觉后缓缓落下。
男人隐藏在门板的阴影里，面容如枯树古木。
他忽然想到幼时看过的射雕英雄传上，结尾那句话。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那是对郭襄，眼见着杨过与小龙女携手并行，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许是漫长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的绝望。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少年时不懂的那句话，却在此刻正中眉心。
“哥？”
女孩子突然回头，眼尖看到门口的人，吴宇翔甚至来不及躲。
他往前迈出一步，半个身子还在阴影里，人也有些拘谨，沉默地看向对面。
刚在颁奖典礼上给人家披衣服的时候，他没想到会在另一个城市再见，现在面对面，有些旖旎像是夜晚的海浪，慢慢涨上心头，指尖不知道为什么，也烫得明显。
“咦？”姜蕊疑惑，“这是你哥？我记得你是独生女来着？”
“哦，我外公的妹妹的外孙，反正就是沾点边儿的亲戚。”林知意专注地掰着手指头数关系，姜蕊看下她，看下吴宇翔，最后得出结论。
“细看，你们两个还真的有点儿像。”
两个人都是丹凤眼，眼尾狭长，只不过林知意平常爱笑，才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严肃不近人。
“翔翔”，楼梯处有人走下来，一条蓝色碎花长裙，手扶着栏杆，不疾不徐。
走下楼梯到光下，姜蕊看到了这人的全貌。
好看！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语，能看到女人有一定年龄，但是身段却又纤细像是少女，人在灯下，白得发光。
第一印象，这人一定是顺遂无忧地到现在的。
“呦，接到人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吴宇翔赶快解释，“我主要是下来找知意，今天她才是主角”。
辛蕾挥了下手，“开个玩笑，别那么紧张”。
“这个小姑娘，有点儿眼熟啊”，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姜蕊跟前，歪着头看她。
姜蕊落落大方，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姜蕊，知意的大学舍友，也是她的朋友”。
“嗯，还有嘞？”
姜蕊没明白这人的意思，她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儿，试探着说：“我是从上海那边过来，不过我家在黑龙江。”
辛蕾点点头，而后大笑着抚掌，整个大堂回荡着她的笑声，“你看看，人家都不提你的，任重道远啊”。
她望向吴宇翔，语气揶揄，“行不行啊，你上学那时候屁股后面不是跟着一堆小姑娘吗？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小蕊搞定了呢？”
吴宇翔手忙脚乱，上前捂住妈妈的嘴，揽着肩膀把人带到外面。
只剩大堂里，林知意张大嘴巴，机械似的转头看向姜蕊，想要说些什么。
“额……吴副营长……”
她想了好久，都还觉得难以置信，心理建设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
“他喜欢我，是吗？”
林知意要笑不笑，最后还是干笑一声，“是啊，你还像大学的时候，明明那些男生都已经跟你早安、午安、晚安了，你还以为人家是拿你当好朋友”。
当然，这也怪不得姜蕊，满打满算，她真正的大学生活，也就是半年，等大火后，跟同学接触得就更少了。
学校的老师通情达理，让她只要考试能过，不强求课程一定要去上。
直到毕业，姜蕊的圈子也还是只有宿舍这三个人。
她没有什么社交生活，人也活得简单，有戏的时候认真拍戏，空下来就陪妈妈，有点儿像上学时候，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
“可是，他应该知道，我有……老公啊？”
虽然那人现在在国外，但，她似乎从没想过和他离婚。
“可是你老公这人不行啊，我哥不比他好太多倍？”
林知意一下子就愤愤不平起来，伸出根手指指着北边。
“你老公，虽然是北京人，但还是个没什么钱的学生。”
“我哥，这个年纪，部队的营长，前途无量。”
“长相上，你老公长得帅，我哥长相也不差，我听说，他上学时候就没断过女朋友。”
“再有，我哥家庭也好，父亲部队的领导，母亲武器研究所所长，我阿姨你刚也见了，人特别好。”
“你老公那个家庭……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哪有人会愿意……”
“林知意。”
姜蕊声音尖锐，林知意被打断，跟着声音抬起头，面前女孩儿淬了冰似的，是她从没见过的冷漠。
“孤儿不是他的错，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想要成为孤儿的”，姜蕊侧了下脸，眼睛看向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深呼吸，生生憋回涌上来的泪意。
她从来没介意过他是孤儿，可她不止一次听到过，别人对他的议论。
当年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听到过护士们的闲聊。
-顾医生是孤儿哎？
-对啊，他是工作过又读的研究生。
-哎，你们说，顾医生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极品男人。
护士们或许没有恶意，但是这句话，却让她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了一丝怜悯。
他没做错任何事情，却要承担父母带来的惩罚。
何其无辜？
姜蕊回过头，扯出一丝笑，“抱歉，我刚情绪有点儿失控了，我们上去吃饭吧”。
姜蕊草草吃了几口饭，就连夜坐车回了北京。
颁奖典礼结束到下部戏开拍，还有小半个月，她想回家看看。
“妈”，钥匙还没拿出来，隔着门，姜蕊先欢快地喊了声。
门后边有脚步声响起，姜蕊扬起笑，张开双臂，正要拥抱住来人。
肩膀猛不丁地被推了下。
“是我”，一身休闲服的男人，皱着眉嫌弃地推开她。
包带随着手的放下滑落到肘弯，姜蕊伸出半个身体往房间里看去。
是她家的装饰没错了，妈妈也正站在沙发边上看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
陈玄又是搞得哪门子幺蛾子，一个公司老总，不好好经营公司，来他们家干什么？
陈玄弯下腰凑近，左手遮掩着口型，只有极低的气声。
“你老公让我来的。”
“虽然你们俩现在成这样儿了，但顾青珏真的是把阿姨当亲妈的，这个你不用怀疑。”
陈玄找个谈工作的借口，跟姜蕊到了书房，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给顾青珏正名。
他这兄弟，人的确不怎么样，他知道，但对亲近的人，真的是掏心窝子地好。
“这些年你自己在外面拍戏，你知道顾青珏都是怎么照顾你妈的吗？”
姜妈妈是典型的北方人体型，一百三十多斤，病重那几年几乎没有自理能力，平时的翻身、走动都要靠顾青珏帮助。
好多次他去医院找人，问到的都是，顾医生在重症那边。
“早些年还在做化疗的时候，顾青珏每晚要起来7、8次，隔两个小时换尿不湿，中间还穿插着捏突然发作痛的胯部，大腿，脚底，时不时还要清理你母亲的呕吐物。”
“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顾青珏整整照顾了你妈四年”，陈玄大步走到姜蕊面前，双手撑着桌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姜蕊沉默地看着他，更让他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
“你真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吗？顾青珏就这么冤大头？他脾气好不介意这些，可我忍不了。”
姜蕊一双眼睛暗沉沉，凛若冰霜。
“我对得起他，我给过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