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姜蕊提着饭刚进医院大门，就有人喊她。
林晨站在前面不远处，倚着门口四方石柱，头发凌乱，胡子邋遢，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涣散。
“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儿？”
她最近中午来给顾青珏送饭，为了不要扎眼，都是饭点儿过十五分钟才到，正好避开他的同事们。
“没胃口，出来透透气。”
她提着饭往前走，经过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还夹了根烟，一缕缕的白雾升腾起来。
他的情绪很不好。
不是即将要爆发的暴躁怒气，而是一种静默的虚无。
走了没几步，姜蕊还是停了下来。
“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姜蕊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等三个人坐下来，她才发现顾青珏和林晨情绪都不好。
两个人坐在对面，无声地吃饭。
顾青珏情绪也不算好，虽然不至于挂脸，但话也比平时少了很多。
“今天这个番茄炒蛋好吃吗？”
“挺好吃的”，顾青珏回头看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
“我炒的，而且知道你不爱吃葱，特意没放，就放了点儿十三香，把番茄炒到出了汁儿，一点儿水没加，这是我姥姥的做法，好吃吧？”
“好吃，很棒”，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姜蕊，顾青珏忍不住心软。
她的语气像是考了一百分要奖励的小朋友，格外可爱。
“不过你还是不要下厨了，我不在家你用火不安全”，他摸摸她的头，“明天就不上夜班了，晚上回家给你包饺子吃，胡萝卜木耳鸡蛋的”。
“嗯”，姜蕊乖巧地点头。
“够了，你们这对臭情侣，能不能体谅下我”，林晨翻了个白眼，夹了一大块鸡蛋进自己碗里，但情绪比刚刚好了很多。
顾青珏发现他的小动作，把番茄炒蛋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你去吃白菜炖粉条”。
两个人边吃边斗嘴，虽然都是顾青珏单方面碾压，但饭桌上气氛总算是活跃了不少。
吃完饭，顾青珏送姜蕊出去，这个点儿还没到上班时候，走廊里没什么人。
“谢谢你”，男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整个人贴着她，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像是个玩偶挂件。
“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儿，给你送饭相当于锻炼身体了。”
姜蕊摆摆手，因为同居的事情，她的戏和其他的活动都停了，被公司强制在家休息。
要不是送饭，她一天可能都下不了一次楼。
“今天凌晨，我们的一个病人去世了，是个9岁多的小女孩，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成熟B。”
她停了下来，耐心地等他说完。
“小姑娘很懂事，很听话，扎针的时候不哭不闹，护士有时候扎错了，她还会伸出小手拍拍她，你别紧张哦。”
他学着小姑娘的语气，只是声音嘶哑，还带着些说不清的沧桑。
肩膀上一沉，他的下巴窝在她的右肩，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过来，“我们都希望她能好好的”。
“一个月前，她的肚子上发现了实体肿瘤，虽然做手术切除，但还是扩散了，再加上白血病复发，凌晨的时候多器官衰竭，走了。”
耳边一声轻叹，姜蕊只是听着他的描述，都忍不住心酸。
病房里，老年人让人压抑，中年人让人惋惜，只有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人见白头嗔，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
她转过身，双手环住他，感同身受着他的无奈，“或许，她已经走进下一个轮回，投胎到一个健康的身体里了，别难过”。
长久的沉默，她听到极轻的一声。
“嗯。”
其实刚看到他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异常，明明还是一样弧度的笑容，可他眼里没光亮，深沉的情绪在眼底浮动，像墨似的化不开。
她摸摸他的头，像是揉路边小狗似的，揉得翘起一头呆毛，“我回家了”。
电梯也恰好到了，叮的一声，争吵声随之而来。
“你不能去！你站住！你快站住啊！”电梯里个子娇小的女人拼命拉扯着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男人外套都被她拉下一半，也没阻挡住他的脚步。
“他把我朵朵治死了，我还不能找他讨个公道？！”
男人不胖，甚至有些单薄，他穿了件半旧不新的灰色西装，脚上还蹬着双皱巴巴的皮鞋，姜蕊和他对视了一眼，男人眼下一片青黑，脸色焦黄，说话的时候还有飞沫不停地往外溅。
“看什么看！”
男人颇有些气急败坏，碍于她身边站着的顾青珏没敢动手，只是经过时又横了她一眼。
“你先回家，我去处理下”，顾青珏推着她进了电梯，从外面关上电梯门。
“快看，姜蕊！”
大街上有人叫了声，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乌压压的人朝她跑过来。
“她就是姜蕊？”
“就是她脚踩两只船，有了男朋友还撩连长。”
“就她，还好意思演军人？！戏子而已，别玷污军人二字好吗！！！”
“我宣布，从此以后，只要有她参演的剧，我肯定不看！”
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人还是一步步往后退，明明就在大街上，身后愣是多了堵墙。
人越来越多，他们只是看着她，不曾有任何动作，但目光中，讥嘲，轻蔑，愤怒，一眼一眼，都慢慢地剜着她。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刀片割开皮肤的阻力，可一点儿不痛。
终于，她撑不住，跌在地上。
脚跟着在虚空中蹬了一下，人醒了。
原来是场梦。
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姜蕊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温热的手先伸过来，抚摸着她的脸。
“做噩梦了？”
“嗯。”
“别怕”，他掖了掖被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梦都是假的”。
嗯，我知道。
喉咙涩得发疼，这句话终究被吞下，她在黑暗中眨眨眼，吸了一大口气，眼泪还是没忍住，顺着鼻梁滑到枕头上。
不是假的，那些话，她看到了。
在她微博下的每一条评论，每一条私信，每一句诅咒的话。
即便她可以装作不在乎，装作没看到，装作自己淡然处之，但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刻，摸着自己狂跳不停的心脏。
她知道，这一切，还没过去。
“睡吧，我陪着你”，男人躺下来，面对着她，呼吸不过咫尺。
隔着被子，顾青珏就这么拍打着，一下一下，动作越来越轻，直到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漆黑的房间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刚她应该都没发现，自己是哭醒的，睡梦中低低的啜泣声，枕头上一片潮湿，这该是个极差极差的梦吧。
即便他可以劝自己不在意，但心里却知道，她应该还是因为同居事件受到了影响。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睡好了，半夜的呓语，不停地翻身，还有哭醒的噩梦。
人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人，但状态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变差。
或许，是他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