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钱

    “姜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认识的男人,但是肩膀上戴了白底红色十字的袖章。

    是个医生。

    “你跟我来趟医务室。”

    姜蕊拖着双腿,进了医务室,医生端着个小铁盘子,亮到反光的镊子,白色的、棕色的瓶瓶罐罐,看得人心慌。

    “坐到床上,裤子撸起来。”

    “医生,我……”

    “刚才你走路的姿势就不对,膝盖都紫了吧。”

    姜蕊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听话地挽起裤子。

    “好家伙,你这是跪着走路的?”医生看着青青紫紫的膝盖,拿起双氧水整瓶倒下去。

    “嘶……”

    猝不及防,全身的痛觉神经都被触动,姜蕊下意识抓住床垫。

    下午回程的时候,右腿就不敢使劲,本来是想晚上洗澡的时候处理一下的,却没想到被敏锐的医生发现了。

    “疼啊?疼就对了,杀菌呢这是”,医生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声地起来,“一会儿再擦个碘伏就行了”。

    “嗯嗯,麻烦您了。”

    最后一天录制,新兵班被带到了烈士陵园,敬献花篮宣誓后,为期三个月军旅体验生活就算结束了。

    姜蕊拿到了自己的背包,众人站在大巴车前告别。

    她眼巴巴地看着被围住的吴宇翔,右手摸到包里外侧的牛皮纸袋,心里一紧,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工作以来,除了给母亲治病,剩下的她都攒了起来,一点一点,从吃穿用度里面扣搜,终于在今年年初存够30万。

    吴宇翔知道姜蕊在看自己,身边的人在他的引导下慢慢散去。

    不远处的女孩又等了一会儿,才一步步走过来。

    他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这身军装很衬她,松枝绿卷檐帽下俏生生的一张脸,剪裁合体的军装礼服穿在她身上,好似这人生来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军人。

    晃神的功夫,人就到了跟前。

    “连长!”姜蕊利落地敬了个礼,她抬头看着他,檐帽下一双眼睛柔柔的,却又不失北方女孩的洒脱。

    “您是不是带过一个叫金海城的兵?”

    金海城。

    听到这个名字,吴宇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十八岁男孩子的脸庞,青涩稚嫩,英勇无畏。

    即便是躺在病床上,满身插满了管子,他也是傻笑着,让他们别担心。

    “是。”

    “那您,是不是为他筹集过钱?”

    “是。”

    “多少?”

    吴宇翔不懂她问这话的意义,“这和你有关系吗?”

    “这对我很重要!”女孩子抿着唇,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仿佛他不说,她就不眨眼。

    叹了口气,吴宇翔正正帽檐,站得笔挺,“三十万”。

    他担了二十万,其他人拼拼凑凑又拿了十万,总共三十万勉强够做手术的。

    话音落下,他看到了女孩子眼眶里流转的泪水,在暖阳下折射着璀璨的光。

    “那你,最后一个问题,2009年8月份,有没有去过北京协和医院?”

    他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仔细瞧了瞧女孩子的神情,猜测什么答案才是她想要的。

    她嘴角往下压,抿得双唇都泛白,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抱着书包的手肉眼可见地在抖。

    “没有吗?”她的声音如细丝,带着颤,豆大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吴宇翔手忙脚乱地掏兜,翻完裤兜翻衣兜,总算是找到了一段皱巴巴的卫生纸,递过去,“别哭了”。

    她没接,只是眼眶通红,固执地问他,“你去过吗?”

    吴宇翔微不可见地点点头,“08年8月12号去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此生再也不可能忘却的画面。

    绿色檐帽下微微扬起的脸庞,下颌还挂着泪珠,人却是舒展的,坦然的,仿佛是痛快淋漓一场大雨后,花园里一丛山桃草。

    花白似蝶,枝茎若竹,天色尚未晴朗,沉沉天空下,她是独一色的空灵闪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姜蕊应该是欢喜的,嘴里边念叨着,手也不停,拉开怀里的包包,拿出一个不太新的牛皮纸袋。

    垂在身侧的手被她拉住,翻了个个,掌心朝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手背贴着的手心,冰凉凉像是块和田玉,细腻透润,但是极冷。

    他握过许多女孩子的手,无一例外都是纤细柔弱,她的手却不一样,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当被她反握住,像野草一般坚韧的生命力燎原而来,恍惚间冷热交融,直直烧到耳边。

    “我……”

    吴宇翔有许多想问的,可话还没出口,就被郑晨洁的叫声打断。

    “走了,姜蕊。”

    其余人已经坐上了车,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对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再起来整个人朗朗然,往日的沉寂一扫而空,仿佛擦净灰尘的一块璞玉,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温润无瑕。

    “好呀!你是不是和连长在一起了?!”

    载着新兵的大巴车缓缓启动,郑晨洁看着车窗外伫立的男人,八卦因子兴起。

    虽然隔着玻璃看不太清,但是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她旁边的姜蕊。

    姜蕊摇摇头,一脸和气,“没有啊”。

    “那你们两个刚刚在干什么,对着镜头,他那么深情地看你,就好像我们这些人都不存在一样。”

    “还有,你刚刚递给他的是什么,情书吗?为了给他惊喜,你补了二十多封情书?”

    “不是,是钱,他曾经帮助过我,是我的恩人,这次录节目我就是为了人,然后还钱。”

    “啊?就这啊?我还以为你俩要成了呢,你都不知道,刚刚你们两个站在那里的氛围,真的绝了,好像拍偶像剧似的”,郑晨洁碎碎念着,姜蕊也没再多解释,神情安然地合上了眼。

    她永远也忘不了十八岁的那年。

    低沉阴郁的自己,闷热昏暗的夏日,长长的看不到头的医院走廊。

    北京的蚊虫那一年格外肆虐,一到傍晚时候聚在空中,肉眼可见一团黑气。

    母亲被安排在无菌舱,一天光病床费就1700,为了省钱,探视结束她就在10楼的安全通道,找个角落抱着书包将就一下。

    其实也睡不着,每晚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

    医生站在面前,冷漠地递给她一叠厚厚的单子让她去缴费,梦中虽然看不清数字,可她知道自己交不起。

    没有后盾,孤注一掷,家里的房子已经被她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就连她用了还没半年的新手机也转手了。

    再下去,能卖的,只有自己了。

    那天很快就来到了。

    护士拿着单子来找她的时候,她异常平静。

    好的,下午晚些时候我去交。

    病床上的母亲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病痛已经把她折磨地不成人样,额头嘴角布满暗红色的伤疤,抓着自己的时候都感受不到她的力气。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又飘渺,别担心,有钱。

    可坐到楼梯间里,啃着凉的干馒头,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的没钱了。

    真的只能卖自己了。

    她扯出包里的白色短袖,拿出黑色的笔胡乱写了几个字,仅仅一眼,又慌乱地把它团成一团塞进包里,拉好拉链双手抱住,像是包里有什么猛兽会跑出来似的。

    任情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她生平没有那么大哭过,整个楼梯间回荡着她凄厉无助的哭声。

    然后,他就出现了,高高瘦瘦,一身军装常服,带了个口罩,声音低沉,“给你,别哭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牛皮纸袋就丢进了怀里,男人大步往楼上走,几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果不是里面那封信,她真的会以为自己遇见了神仙,仅仅是为了帮助她,才下凡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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