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姜蕊。”

    姜蕊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盯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是蔡道杰。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了几步,“怎么了?”

    “金海城当年怎么帮的你?”

    这个名字……

    姜蕊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09年7月,我母亲生病急需用钱,是他给了我30万现金,用牛皮纸袋包着。”

    “不可能”,蔡道杰一脸笃定。

    “真的……”姜蕊想要解释。

    “金海城那个时候病重在医院,你确定看到的是他?”

    “嗯……”

    姜蕊想了好久,才组织起语言,“不确定,我只是手头有封信,写给金海城的,信里面有你的名字”。

    蔡道杰声音低沉,“帮你的人不会是他,他在那年8月就去世了”。

    “你的那封信,我猜就是我们一群人为他筹钱后写他的鼓励信。”

    蔡道杰想不明白,他记得那30万的确是用在了金海城身上,甚至他们还拿到了医院的□□,而姜蕊却说她拿到了30万的现金。

    那多出来的30万现金,是哪儿来的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送钱的人给我的?”

    “你能告诉我当时是谁去送的钱吗?”

    刚还浑浊的眼神,这下子清明起来,蔡道杰能感受到,姜蕊是真心实意地想找到帮助她的人。

    当时他在门外听到姜蕊自述经历的时候,就想好了要问清楚。

    只不过拍摄时到处都是摄像机,他不想让逝者再牵扯进舆论,所以选择了录制结束后等着姜蕊,单独跟她说。

    “应该是我们连长,当时他带着我们筹集的钱,连夜去的协和,大概在七月底。”

    是的,没错了,就是七月底。

    直到现在,姜蕊还能清楚地想起那个时候的所有细节。

    燥热的七月,阴凉的楼梯间,无助的自己,以及,穿着军装便服递钱的那个男人。

    “吴连长还在吗?”

    “不在,他今天去团里开会了。”

    回京的路上,姜蕊杵着脑袋,觉得头有千斤重。

    接收到的信息太重磅,让她脑子里全是循环的吴宇翔三个字。

    其实她可以再等等,等吴宇翔回来,可是一阵阵的头晕,从胃里涌上来的酸气让她支撑不住。

    姜蕊知道自己感冒了,她没敢回家,去药店买了一堆感冒药,直接住进东方之家。

    “喂。”

    还有一个小时下班的时候,顾青珏接到了赵影的电话。

    “你又要早退?”

    林晨拉住急匆匆就要走的人,眉头皱成个川字。

    “嗯,你帮我顶一下。”

    他看了一眼顾青珏,衣领都没翻出来,说话的时候眼底酝酿着巨大的漩涡,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里了。

    “你总是这样不行的,会影响你的留院转正”,林晨苦口婆心,他刚也听到了那通电话,不过是姜蕊感冒,不值得顾青珏顶着早退的名头去照顾,再说距离下班就一个小时了,就这么等不及吗?

    顾青珏毫不犹豫地掰开他的手,“那不重要”。

    “你这是自毁前程啊,青珏,你真的要辜负贾老师的期望,辜负我爷爷对你的期望吗?”

    周筱然站在门口,倔强地看着顾青珏,唇都在轻颤,生气、不甘、失望。

    顾青珏却连个眼神也没给,直直地经过她,只留下个冷漠的背影。

    大步走进电梯,顾青珏连摁几下关门键,少见的浮躁。

    电梯缓缓合上的一瞬,一个光鲜亮丽的中年女人经过,径直进了医生们的休息室。

    “您好,请问顾青珏在吗?”

    顾青珏站在东方之家楼下,脸色极其不好看。

    和门同宽的牌子,白底红字,不仔细看以为这是个快剪发廊。

    站在303门口的时候,他的怒气几乎压不住,随便一说前台就给了房卡,一点儿安全性都没有。

    打开门,房间里狭小漆黑,四面墙只有一扇不足半平米、冲着走廊开的暗窗。

    轻轻合上门,往里走两步,就看到了姜蕊。

    她像个破布娃娃,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另一半耷拉在床下。

    床头摆着一堆药,还有没喝完的半杯水,手缓缓地,缓缓地探到她的鼻尖。

    温热的呼吸铺在食指上,心下一松,顾青珏瘫坐在地上。

    房间不临街,可路上的车轮声、脚步声还是一股脑钻进了脑海,杂乱无章,却有着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平复了心情,顾青珏左手手背贴了贴姜蕊额头,滚烫滚烫的。

    可堆的一堆药里没有退烧药。

    他拍拍姜蕊的脸,轻声唤她,“蕊儿……蕊儿……”

    姜蕊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用滚烫的脸蹭着他的手——他从外面进来,手冰冰凉凉。

    顾青珏心下一片柔软,双手捂着姜蕊的脸庞,冰与火交融间,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人依旧没醒,他顾不了太多,用自己的风衣裹上她,一手探进后背,一手穿过腿弯,把人横抱起来。

    “我们回家。”

    姜蕊已经很久没有感冒过了,所有的生病里面,她最讨厌的就是感冒了。

    他们家有遗传,每次最痛不欲生的,就是感冒时候的偏头疼。

    顾青珏把她从房间里抱出来,冷风一吹,她倒是清醒了一阵儿。

    坐在副驾驶,迷迷糊糊还能听到他给别人打电话。

    “蕊儿的东西还在酒店。”

    “你去给她拿回来,送到清园水榭。”

    电话里的声音很熟悉,可姜蕊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等她再有意识,就是被顾青珏叫着,半抱着倚靠在他的身上,“蕊儿,来,张嘴”。

    她烧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把药放进她的嘴里,“喝口水,把药咽下去”。

    烧得脑袋迟缓的人,忘记平时吃药都要一仰头才能顺下去,药片粘在舌头上,苦涩瞬间蔓延开。

    “苦……”

    她闭着眼睛,像刚学说话的小孩子,只知道叫苦。

    有双手钳住她的下颌,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低沉的男声就在耳边,“我看看”。

    舌尖的苦涩像是细雨下的湖面,涟漪似的散开。

    “苦……”

    “好好”,顾青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拇指和食指还把着她的下巴,“我现在就把它弄下去”。

    姜蕊乖乖地张着嘴,像在云端,口腔里有个外来客,轻轻贴着她的舌尖,药片就在舌尖滑动,直到舌根,她含混地喊着苦,有人贴上她的唇,渡来一口水。

    “乖乖,咽下去。”

    这一晚,姜蕊感觉整个人烧得云里雾里的,时而滚烫,恨不得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时而冰凉,脸上有双手贴着,低沉温柔的男声贴着她。

    “乖乖,这样就不热了。”

    她觉得自己没睡,因为时不时就被扶起喝水,刚好入口的温度,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伴着嗓子撕扯般地疼痛。

    人一生病,免不了就和往常不同,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姜蕊,就这么半靠在自己身上,喉咙里还因为疼痛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顾青珏爱极了她这个样子。

    “乖乖,我们再喝口水。”

    天光大亮,隔着厚重的窗帘,房间里依旧能分辨出样子。

    姜蕊艰难地抬动了一下右手,像是刚刚安装在身上,五个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

    就这么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姜蕊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似乎一整夜,都有双手撑在她的背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喂水,微弱的灯光里,她模模糊糊记得他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五官,即便是烧得糊糊涂涂,她的心里还是有句话冒出来。

    他的眼睛应该是很好看。

    远山一般,萦绕着薄薄一层雾气,在秋冬清冷的晨间,最是浓郁。

    一侧头,左手边趴着一个人。

    顾青珏坐在地上,西装裤子皱皱巴巴,裤脚跑到小腿上,露出修长的一段脚踝。

    他枕着自己的右手臂,俊秀的脸庞正冲着她。

    凭借窗帘缝隙透过的微光,姜蕊静静地欣赏着“美人”。

    顾青珏是真的好看,她大学毕业的时候,顾青珏代替妈妈去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从公交站到主楼门口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或羞涩,或大胆的目光缠绕在他身上,她被知意推到他身边。

    -快!那个女孩都掏出纸笔了,你还不宣誓主权。

    她被他揽到怀里,仰头就能看到他精雕细琢的脸庞。

    手一点点往上挪,离他的脸越来越近。

    虚虚地用食指描绘着男人的轮廓,他是那种有些女孩子气的俊秀,不是有棱有角的深沉,而是像水墨画一样,清沉润和,平柔圆融。

    往上,是他的唇。

    唇色很淡,红中泛白,像是上好的胭脂色。

    忍不住偷笑,要是被他知道不晓得会不会生气。

    再往上,挺括的鼻梁上,是他微闭的双眼。

    姜蕊拿手探到他的睫毛边,感受着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扇出的风。

    一人躺,一人侧卧,就这么待了许久,姜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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