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忆

    白雪皑皑,万里荒凉,唯有红梅傲立枝头。

    又临近一年尾声,谢府女眷们围坐在火炉边,取暖闲话家常。

    主位上的中年妇人手捧暖炉,裹着白狐貂裘,周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婷悦,我那有上好的山参,你拿去补补身子。”

    卢婷悦身怀六甲,起身说道:“多谢婆母。”

    “快坐下,再有月余便能瞧见孩子,这是我第一个孙儿,光是看着你的肚子,我就欢喜得很。”

    说完,目光瞥向另一边坐着的年轻女子,心中满是鄙夷。

    中年妇人忍不住开口说:“阿忆,绫哥儿再有几日就回来了,你去替他收拾下屋子。”

    唤作阿忆的女子眼神懵懵的,旁边的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起身行过礼后才离开。

    中年妇人望着她的背影,对卢婷悦说:“也不知道绫哥儿着了什么魔,非得娶她,放着清河崔氏不要。”

    卢婷悦抬头蹙眉,中棠国有五大世家,陇西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五大世家盘根错杂,互相依附,就连圣上都要忌惮他们几分,她出自卢氏旁支,机缘巧合下嫁给了谢维为妻。

    绫哥儿便是她的小叔子谢绫,上头坐着的是她的婆母,当今皇帝的妹妹,晋阳长公主。公爹乃吏部尚书,主管官员任免、升迁,更是谢氏如今的掌舵人。

    本以为日子就该顺风顺水的过下去,可上月,谢绫不知道抽什么风,娶了家中洒扫的末等丫鬟。

    崔氏有家规,女子成亲十年无子方能纳妾,本来这桩婚事早已板上钉钉。但谢绫却在下聘前日来告知家中众人,与府中丫鬟两情相悦,非她不娶。

    公爹气的半死,想将这丫鬟赶出府去,可谢绫却说丫鬟已怀有身孕,还将此事散播出去,闹得洛城人尽皆知。崔氏知晓后,当即便要求退婚,并发誓日后再也不与谢氏来往。还是卢氏出面劝和,两家才没有闹得那么难堪。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迎丫鬟入府。婆母认为稚子无辜,母亲的事不该祸及孩子,到对这位丫鬟很是和善,一门心思等着抱孙子。谢绫却说,这丫鬟并没有身孕,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气的婆母大病一场,卧床许久。

    卢婷悦出声安慰:“婆母且放宽心,小叔许是暂时被她迷了心窍,再过段时日,说不准就厌烦了呢?”

    晋阳长公主悠悠的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说来,吏部侍郎家的景韵小姐,与绫哥儿青梅竹马,不如邀她来家中坐坐,你看如何?”

    卢婷悦心中暗喜:“婆母说的,自然是好,儿媳这就去安排。”

    阿忆回到望春阁,心里暖洋洋的,谢绫马上就要回来了,自从上个月成亲完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这是她以妻子的名义陪谢绫过得第一个年。

    十五年来,这是阿忆过得第一个团圆年,家人的含义在她脑海里非常模糊。她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来,没有名字身患隐疾。只记得,因为她的耳疾,别人总叫她小聋子。

    阿忆这个名字,是府里的老管事给她去的,老管事待她极好,常常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日子过得简单又纯粹。

    后来,十岁那年,她在海棠花树下遇见了正在下棋的谢绫,才明白戏本子里所说的世家公子就是他这般清风明月、俊朗潇洒。谢绫在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她就像影子一样,跟在谢绫的身后。

    梦里,总是在幻想有天谢绫娶她为妻。终于有天,这个梦照进了现实,谢绫当着谢家所有人的面,宣布要娶她为妻!

    得知消息后,她不停地掐着手臂,痛感让她明白,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新婚当晚,谢绫连盖头都没有来得及掀,就匆匆赶往扬州处理事情。

    阿忆叫来贴身丫鬟翠翠,这是她小时候的玩伴,谢绫过她是否愿意来伺候阿忆,翠翠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翠翠,明天,谢绫就要回来了,帮我,去准备下,他喜欢的,东西。”

    因为耳疾的关系,阿忆说话很吃力,得断断续续的才能说完一整句话。

    翠翠应声答应,转身走出了屋子,阿忆细心的给床换上新的被褥,又在屋内点了谢绫最爱的熏香,满怀期待的等着谢绫回府。

    翌日清晨,阿忆正静静地坐在院内绣鞋,她想给谢绫做双鞋子,可绣了月余都还没有完工。

    “二少夫人,夫人请您去前厅待客。”

    因为两人隔了些距离,阿忆听的并不清楚,丫鬟不耐烦的大声复述了一遍,阿忆这才放下手中的活随她去往前厅。

    入府月余,婆母很少让她在客人面前露面,因为她是谢府的污点。嫂嫂是范阳卢氏,虽是旁支,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反观她,出身卑微,只会做粗活,实在上不得台面。

    正厅里,晋阳长公主正与徐景韵有说有笑的闲聊着,她的父亲是谢尚书的下属,两家常有往来。谢绫的棋艺还是师承谢侍郎,与徐景韵从小相识,两小无猜。

    阿忆入了正厅,给主位上的晋阳长公主请安:“婆母安。”

    晋阳长公主并不理睬她,仍与徐景韵聊得火热,卢婷悦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人这才停下交谈。

    晋阳长公主眼皮都不带抬一下,语气漫不经心:“起来吧,这位是徐侍郎的女儿,景韵,这位是绫哥儿的新妇。”

    徐景韵礼数周全,起身行礼:“嫂嫂安。”

    阿忆赶紧上前扶住她,说:“徐小姐,快,起来。”

    徐景韵听她结结巴巴的话语,愣了一下,但她的教养告诉她,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卢婷悦命丫鬟给阿忆上茶:“弟妹,徐小姐与小叔自幼相识,来家里小住几日,你没意见吧?”

    翠翠凑到阿忆耳边,将卢婷悦的话复述了一遍,阿忆嘴角弯弯:“没,没意见,夫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景韵,你最近才回的洛城,我这二儿媳自小就有耳疾,说话也不太利索,你多多担待。”晋阳长公主故意将阿忆的事说给徐景韵听,为的就是让阿忆难堪。

    徐景韵只听父亲说,谢绫去了家中的丫鬟,连崔氏女都不要,本以为这丫鬟必定是美若天仙,有过人之处,不然谢绫不会非她不娶。可现在看来,这丫鬟姿色平平,患有耳疾,连说句话都如此费劲。

    徐景韵笑着摇摇头:“伯母,不碍事,绫哥哥的娘子便是我的嫂嫂,我怎么会怪罪她呢。”

    阿忆对着她粲然一笑,除了谢绫、翠翠和老管事,别人都嫌弃她,徐景韵这番话无疑让阿忆对她增加了好感。

    徐景韵被安排在了靠近望春阁的栖夏阁,美名其曰,此处风景最佳,可晋阳长公主自是有其他安排。

    自打徐景韵来后,阿忆就多了个玩伴,徐景韵每日里教她读书习字,弹琴作画。阿忆很喜欢她,因为她人好,长得美,最主要的是,还不嫌弃自己。

    终于,谢绫回来了,晋阳长公主早早地带着女眷在门口迎接。

    谢绫骑着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阿忆一眼就望见了他,那个让她日思夜想之人。

    谢绫跨下马,给晋阳长公主行礼:“母亲。”

    晋阳长公主热泪盈眶,月余未见,谢绫有些消瘦,连忙拉着他进府。阿忆牢牢的跟在他们身后,就像当初跟随在谢绫身后那样。

    晋阳长公主拉着谢绫一起坐在主位上,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我儿瘦了,可是扬州的吃食吃不惯?母亲已替你备好你爱吃的,马上就可以用膳。”

    谢绫看着眼前满含泪水的母亲,说:“近来公务繁忙,来不及用膳,并不碍事,母亲不必担心。

    “好好好,回来就好,年关将至,先在家过完年再说。”晋阳长公主用帕子拭泪。

    卢婷悦笑意盈盈的说道:“婆母,小叔,可以用膳了,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聊。”

    几人入座,阿忆坐在谢绫的右手边,徐景韵坐在了谢绫的面对。

    晋阳长公主替谢绫夹了块肉在碗中:“绫哥儿,这炙肉你最爱吃,多吃几块。”

    又同徐景韵说:“景韵,你就当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拘束。”

    徐景韵乖巧的点点头,谢绫对她说:“景韵妹妹,师傅近来身子可好。”

    徐景韵嗓音低落:“父亲自打入冬以来,身子时好时坏,看了无数名医也不见好转,都说是积年累月落下的病根。”

    谢绫关切的问道:“我从扬州带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届时劳烦你替我带去给师傅。”

    “多谢绫哥哥。”

    “儿媳听说,当年小叔落水,徐侍郎发现及时救起小叔。偏那是还是冬日,水冰冷刺骨,徐侍郎寒气入体,身子落下病根。”卢婷悦问道。

    晋阳长公主叹了口气,点头表示确有此事:“徐侍郎既是绫哥儿的师傅,又是救命恩人。也许日后,还会成为岳丈大人。”

    她本无意崔氏女入门,因是旁支庶出,其实更加属意徐景韵。但崔氏主动上门提亲,再加上崔氏在朝为官的也不少,对于谢绫前程有所帮助。作为母亲,自然事事为孩子考虑,不管是崔氏还是谁,都好过现在的阿忆。

    徐景韵害羞的低下头,谢绫却面色如镜,平静的吃着碗里的菜。阿忆咬着下唇,虽然她听得不真切,可她并不傻,可以看懂徐景韵的表情。

    用过午膳,卢婷悦搀扶着晋阳长公主回房歇息,阿忆三人因住在同个院子,因而一起回去。

    长廊里,谢绫和徐景韵有说有笑的走在前头,而阿忆则低着头,兴致蔫蔫的跟在后面,仿佛他们两个才是夫妻。

    谢绫嘴角上扬:“许久未与你切磋棋艺了,听母亲说你要在府里呆到过完年,这段时间,可得好好比比。”

    “绫哥哥棋艺之精妙连父亲看了都赞不绝口,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韵儿定当奉陪到底。”徐景韵说完,扭过头对身后的阿忆说道:“嫂嫂可会下棋?”

    阿忆正准备开口,谢绫打断了她的话:“她不会。”

    阿忆局促的绞动着衣服,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到了岔路口,徐景韵与他们分道而行。所以随谢绫回到望春阁,两人静默无言,各自干着各自的事。

    阿忆趁谢绫背过身时抬头偷看,相较于上月,他消瘦了不少,下颚线更加分明。谢绫忽然转身,与她视线相撞,阿忆对他笑,可谢绫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

    阿忆飞快的将头埋下,默默地替他收拾衣裳,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火盆里碳烧的噼啪作响声。

    夜幕低垂,稀疏的星辰悬挂在夜幕之上。

    晚膳谢绫特意吩咐,与阿忆共用。阿忆兴致勃勃的备好他爱吃的菜,这他们第一次单独用膳,所以阿忆费了好些心思来准备。

    “过完年,我就去扬州赴任,家里还需要你多多照顾。”谢绫加了口菜在嘴里慢慢咀嚼。

    阿忆有些失落,她本以为过完年,谢绫便会一直呆在洛城:“好。”

    谢绫许是听出她的失落,说:“这段时间,我会在家多陪陪你,别担心。”

    阿忆眼里瞬间有了光亮:“谢谢,我,想学,下棋,你可以,教我吗?”

    阿忆心里对长廊上的事耿耿于怀,下定决心要学会下棋,这样就可以陪着谢绫对弈。

    谢绫当下手中的筷子,抿嘴一笑:“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叫你。好了,我吃饱了,这段时间我都睡书房,主屋留给你。”

    还未等阿忆回过神,谢绫已经跨出了主屋。阿忆年纪虽小,可她知道成亲后夫妻是要同塌而眠的,谢绫这是在刻意回避她。可他明明是自愿娶她的,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她起身收拾起碗筷,一不注意,碗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她的内心很不安,总觉得,谢绫回来后,家里会发生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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