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沐玥坐在铜镜前，任由春桃在给她挽发。

    她看着镜中的盛装的自己，神情平静。

    小满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进来，揭开露出一副新打的宝石头面，笑着道：“小姐，夫人叮嘱您今日戴这套。”

    楚沐玥瞥了一眼：“好。”

    小满轻轻将木盒关上。

    袁双看到忙碌的几人，有些纳闷：“小姐今日盛装打扮，可是有事要外出？”

    楚沐玥嗯了一声。

    小满有些奇怪的看了袁双一眼：“今日夫人要带小姐去龙觉寺上香，你不知道吗？”

    袁双松了口气，有些尴尬道：“我没太注意。”

    事实上，小姐自从那日回来后，虽然待她态度不变，但有些事会支开她，她心里担心却又不好多问。

    小满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那你可要上心些，今日夫人可是要带着小姐去相看……”

    “小满。”春桃扬声喊道。

    小满应了一声，先前的话也不再继续说了。

    “将头面拿过来吧。”春桃接着道。

    小满立即小心地捧着盒子过去，只留袁双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正梳妆打扮的楚沐玥。

    现在两人是在闹别扭没错，可小姐怎么敢背着陛下去相看别人呢？

    想到陛下知晓后的怒火，她缩了缩脖子。

    楚沐玥好似没有察觉到袁双的异常，只是任由春桃将首饰一一插到她发髻上，微微偏头看了看镜中的影像。

    袁双眼神挣扎，她到底要不要将消息传回宫里？

    她又抬眼看了看楚沐玥，见她毫无反应，好似明白了什么。

    *

    御书房。

    议事告一段落，大臣们相继离去，心里都默默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

    宫人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地收拾茶盏，没有发出半点杂音，快速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端景帝正闭目养神，神情冷淡，像是冬日的湖面，冰冻三尺，看一眼就不自觉打个哆嗦。

    一个黑衣男子无声出现在门外，见端景帝似乎在小憩，便将目光转向谷盛。

    谷盛正要轻声过去询问，端景帝已然睁开了眼，神色清明。

    “进来说吧。”

    黑衣男子行至中央，跪地行礼，接着低头禀报，声线毫无起伏：

    “陛下，袁双传来消息，楚夫人带着楚小姐，将去龙觉寺，于申时和光禄寺常大人家的幼子相看。”

    话音响在空旷的殿内，窗外的蝉鸣似乎都歇了，徒留令人窒息的安静。

    谷盛满头冷汗，不敢去瞧端景帝的神色，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咔嚓，一道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在安静的殿内很是清晰。

    谷盛悄悄抬眼，两截水绿的断玉扳指沿着衣袍滚下，在地砖上打着晃儿。

    如此眼熟，刚才还完整地戴在陛下手上。

    谷盛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喘。

    “她可真是好样的。”

    森寒的嗓音缓缓响起，谷盛不由打了个哆嗦。

    *

    今日的龙觉寺，格外热闹，上香的百姓先是见到一群高大的佩刀侍卫护送一辆马车进了寺里，正议论着这是哪家权贵，接着又到来两拨人马，丫鬟婆子围着，像是约好了一般，还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过去。

    众人觉得太巧，说道了几句，便上香的上香，求签的求签，很快就各自忙去了。

    湖边小榭，一名中年贵妇和锦衣青年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青年似乎有些急躁，对着母亲道：“人怎么还没有来？母亲，您真的约的是这个时候？”

    贵妇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急什么？时辰不也没到吗？”

    青年露齿一笑，凑到贵妇身旁坐下，小声问：“您可看过那楚乡君，果然如传言说的那般美貌吗？”

    贵妇回忆了下：“宴会上倒是见过，确实是个美人，放心吧，母亲知道你的喜好。”

    青年松了口气，也有闲心端起茶来，低头喝了一口。

    贵妇见他这模样，不放心叮嘱：“你到时候可不能这般没有正形，楚姑娘虽说娘家势弱，但你也不走仕途，母亲不图她家里将来能帮衬你，倒是听闻她庶务上是一把好手，家里一直是她管家，只要人是个好的，母亲以后也能放心你了。”

    青年点点头，无奈道：“知道了，母亲您已经说了八百遍了。”

    贵妇轻拍了他胳膊一下：“我不也是为了你打算吗？”

    青年放下茶盏，朝她拱手作揖：“那就多谢母亲替儿子操劳了。”

    贵妇忍俊不禁：“促狭鬼一个，快好好坐着，人过来看见像什么样子？”

    青年不再耍宝，端坐在石凳上，锦衣玉带，倒也很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姿态。

    贵妇满意颔首，眼神有些欣慰。

    这厢柳氏带着楚沐玥一道去拜了佛，添了香油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

    双方见了面，各自问好。

    柳氏看了眼锦衣青年常洛，心里稍觉满意，笑着道：“这便是常公子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常洛一见到楚沐玥眼睛就亮了，听到柳氏的话，就笑着开口，语气亲近：“伯母唤小子常洛便是。”

    中年贵妇徐氏也笑着道：“洛儿性子活泛，因是幼子，家里多有娇惯，让你见笑了。”

    柳氏自是又夸了几句，徐氏笑容越发大了，对着楚沐玥赞道：“你家孩子才是养得钟灵毓秀，我今儿很是开了眼了。”

    常洛在一旁直点头，朝着楚沐玥笑。

    楚沐玥原本心情复杂，脸上只是礼貌地挂着笑，见他有些憨，不由被逗笑了。

    常洛眼里泛着光，话语脱口而出：“你应该多笑笑的。”

    随即意识到这话太唐突了，不好意思笑笑。

    徐氏看得想抚额，却也不得不帮衬着，于是对柳氏扯出个笑来：“我新得了支钗，落在马车上了，不如夫人同我一起去看看，也给些建议。”

    柳氏看向楚沐玥，见楚沐玥轻轻点头，便笑着应了，临走前还不放心叮嘱：“母亲一会儿就回来，你不要走远了。”

    楚沐玥自是应下。

    她们一离开，水榭内顿时只剩两人和带着的丫鬟小厮。

    常洛笑着提议道：“楚小姐，那儿有颗梧桐树，花开得不错，可要近前去看看？”

    楚沐玥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确实就在不远，点了下头。

    常洛爽朗一笑，在前领路，放缓了步子，还时不时回头察看楚沐玥是否跟上。

    梧桐树有些年头了，要几人合抱才能围拢，星星点点的花瓣开在枝头，闲适又安宁。

    楚沐玥看着这花，近日起伏的心绪，也难得宁静了下来。

    就这样吧，她再疯一次，赢了自是得偿所愿，输了便不再相见，和他人平淡过完一生。

    见她喜爱这花，常洛仔细回忆了一番，说了好几个地名，细细描绘了每处花开时的情景。

    楚沐玥似乎也亲眼见到了，缓缓露出个笑来。

    常洛见了说得更起劲了。

    扶桑花树下，少男少女含笑交谈，天光似乎都更明媚了些，可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旁人的眼。

    山腰小楼窗台前，端景帝负手而立，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两人，面沉如水。

    “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听不清语气的低沉嗓音响起。

    谷盛一个激灵，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笑着道：“哪能啊？不就是个毛头小子，如何配得上楚乡君？”

    端景帝不置可否，视线仍是牢牢盯着树下两人。

    谷盛忐忑着，正思索着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陛下淡淡道：“可她好像挺开心。”

    谷盛瞬间福至心灵，陛下莫不是吃醋了？

    他连忙道：“是吗？可依奴婢看，楚乡君明明和您待在一起时更开怀些。”

    端景帝面色微缓，却还是问道：“果真如此？”

    谷盛重重点头，很是肯定：“那当然了，陛下和楚乡君的情谊哪是一个刚认识的毛头小子能比的？”

    他看了眼端景帝的面色，小心说道：“楚乡君年纪小，正值气头上，难免冲动，陛下多哄哄就是了。”

    端景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小姑娘是认真的。

    一会儿的功夫，树下的少男少女已经离开，重又回到了小榭，稍远处，柳氏徐氏也正走向他们。

    端景帝视线落在楚沐玥身上，对着身后问道：“探查的人回来了？”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屋内，单膝跪地，将先前两方的谈话情形一一汇报。

    端景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还未等男子说完就打断道：“行了，你下去吧。”

    黑衣男子行了一礼，悄声退下。

    端景帝沉默地看着小榭内的人儿，眸光汹涌动荡，像是有两只巨手在拉扯，高大的身形笼罩在日光之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此刻，高高在上的帝王，身形竟有些落寞。

    眼看水榭内的人正在散去，端景帝闭了闭眼，像是认命一般：“将她带来。”

    谷盛揣摩着陛下的态度，亲自去了。

    回到厢房，柳氏关切问道：“这个如何？可还满意？”

    大有她不满意，就选别人，还有很多备选的模样。

    楚沐玥忍不住笑了，心里暖暖的，撒娇道：“娘，你对我可真好。”

    柳氏笑嗔：“别转移话题。”

    楚沐玥正了神色：“娘，先不急，过几日我给你答复。”

    柳氏点头：“那好，你也多考虑下，不要轻易下决定。”

    前脚送走了柳氏，后脚春桃一脸为难走进来，悄声道：“小姐，谷公公来了，就在外边，说是陛下要见你。”

    楚沐玥一脸平静，显然早有预料：“走吧。”

    是输是赢，也该有个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