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姑娘直直看过来，眼神认真得近乎执着，端景帝摇头，果然还小呢，这般较真。
想到什么，端景帝正了神情，黑眸沉沉好似能透彻人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若做了错事，我只会更加严厉地惩罚。”
楚沐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内心的算计都暴露了，她垂下眼，语气有些可怜巴巴的：“独对我更严厉吗？为什么？”
见她这小可怜样，端景帝忍不住心软，但想到小姑娘近来的胆大妄为，硬下心肠道：“如此才会不敢再犯。”
他声音低了下来，近乎轻叹：“我不希望哪天看见你把自己毁了。”
楚沐玥一怔，都快装不下去了，她抬起眼，神色不明：“恩公为何会这般说？”
端景帝默然回视，楚沐玥眼神飘向一旁。
她心里有些发虚，嘴硬道：“我做事虽然图个痛快，但也不是故意去找死的，只是不怕事。”
虽然也不怕死。
端景帝不置可否：“是吗？”
楚沐玥重重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我能蠢到找死吗？”
除非被逼急了。
端景帝面无表情盯着人的时候，会让人感觉身上好像压了座大山般喘不过气来，心里发慌想把事情一股脑交代以求宽恕。
楚沐玥都怀疑恩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她的打算从没和人透露过。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桩美满良缘，她只会欢喜待嫁的，哪会憋着坏想着对付大皇子呢？
楚沐玥心中一定，强自镇定回视，紧紧抿着唇，就怕一不小心就说出实话来。
端景帝看了她一会儿，见小姑娘如此倔强，嘴唇都抿得泛白了还什么都不肯说，到底心软败下阵来，收回了视线。
楚沐玥暗暗大松了口气，只觉身上一轻，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恩公莫不是管刑事的吧？都把我当犯人审了。”
端景帝低喃：“我若真把你当犯人，这样就是徇私了。”
“是吗？”楚沐玥抑制不住嘴角上扬，水润桃花眼亮晶晶地睨着人，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方才可是有人说我要是犯了错只会严惩不会放水的。”
端景帝哑然，也没想到自己才说的话这么快就被推翻，只当作没听见。
楚沐玥坏心地歪头细瞧恩公神情，小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端景帝垂下眼：“好好走路。”
楚沐玥轻笑一声，很是体贴地收回视线。
行吧，要给恩公留点面子。
端景帝俊脸上有些无奈又带着些笑意：“现下高兴了？”
楚沐玥诚实地点点头：“嗯，恩公是有什么话想说吗？我听着。”
“遇不平之事不要只顾着发泄，甚至想着鱼死网破，解决的办法万千，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端景帝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
楚沐玥此时也能听进心里，她知道恩公是在教自己，也是担心她一时冲动做错事，这份好意她明白。
只是……
楚沐玥顿住，转身微仰着头看向端景帝：“您许是久居高位，有胸襟更有容人之量，这是他人之幸，但我位卑孱弱，自然要全力抵抗，被人怕总好过被人欺。”
端景帝停下步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两人一个抬头仰望，一个低垂眉眼，明明站在一处却仿佛隔了天堑，身份更是有别云泥。
楚沐玥弯唇一笑，眼里绽放着光彩，映得整个人如玉生辉。
“兔子本就弱小，若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如何搏虎？”
如此通透，又如此疯狂。
端景帝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她，不由感叹：“你有此野心，若是男儿，定非池中之物。”
楚沐玥扬了扬下巴，笑容得意，神采飞扬：“我是女儿身又如何？恩公你且看着吧，再过不久……”
端景帝：“再过不久如何？”
就会有场大戏上演啊。
楚沐玥唇畔含着笑意，摇了摇头，不肯多说。
楚沐玥此刻心念通达，原来她也是害怕的，害怕自己无能为力，也害怕失败让祸害逍遥，但只要有人肯定，那她就会生出无限勇气。
端景帝有些头疼，小姑娘是准备做什么坏事？
从这一言半语便能窥见其事凶险。
“不要冲动，多想想家里人。”端景帝不善言辞，劝诫的话也干巴巴的。
听在楚沐玥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她算计大皇子一事败露后确实可能会牵连家人，但只要她把事情一力抗下，别人只会以为她是因情生恨，又有父亲在陛下那的情谊撑着，母亲和弟弟并不知情，陛下不至于迁怒无辜之人。
是以，楚沐玥脸上并不见踟蹰，点了点头：“嗯，我有分寸。”
端景帝哑然，家人也不能成为牵挂吗？
少女神情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方才的对话还回荡在耳边，端景帝好似看见一只小白兔奋不顾身冲向张开獠牙的猛虎，他闭了闭眼，终是妥协：“别忘了我给你的玉佩。”
无人知晓，向来公正严明的帝王此时竟然破了度，在事情未明的情况下就准备插手偏帮。
楚沐玥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惊异：“恩公什么都不知道就打算蹚浑水吗？”
世人都知晓明哲保身的道理，恩公虽然是好心，但未免也太过良善了，什么事情都想帮一帮。
端景帝轻叹：“那我便不管你了吗？”
楚沐玥心头触动，几乎不能直视恩公的眼睛，她抿了抿红唇，睫羽扑扇：“恩公为何对我这般好？”
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些紧张来，她不由屏住呼吸，等待恩公的答案。
端景帝高大的身躯一僵，转过头去，日光在深邃的眉眼间落下阴影，辩不明神情：“你是故人之女，我便是你的长辈，自然要好好教导你。”
“原来是这样啊。”楚沐玥点点头，认为恩公这个理由很是恰当，但是心里控制不住地弥漫着淡淡的失落。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人好呢？一切都是有渊源的。
明知道自己是沾了父亲的光，恩公对自己的关怀也不是假的，但她仍是有些不满足。
“恩公就只是因为我是故人之女才多加照拂吗？”楚沐玥小小声嘟囔了一句。
端景帝常年练武，何等耳力？一字不落地将这句话听进了耳中，如惊雷炸响。
他眉心狠狠一跳，霎时转头看来，喉头滚动几下才语气平稳问道：“此话何意？”
楚沐玥咬住下唇，雪颊上浮现薄红，有些羞恼。
她竟然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端景帝目光转深，难道……
“我……”
向来口齿伶俐的楚沐玥此刻难得有些结巴，顶着恩公的眼神心跳也快了起来，她索性破罐破摔道：“恩公，你这样的人太好了，我鲜少遇见，可不只是因为你是父亲好友才亲近你的。”
说完，她还特意看了恩公一眼。
端景帝薄唇紧抿，眸光翻涌，墨海似要将她淹没。
楚沐玥一愣，以为恩公觉得她胡搅蛮缠生气了，声音都小了：“所以你就只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不觉得我这个人可亲吗？”
端景帝深深地看着她，嗓音低哑：“为何会在乎这个？”
楚沐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是希望恩公不单纯是为了照拂故友之女，更是出于喜爱我这个人才把我当作侄女看待。”
原是如此，是他太过龌龊了。
端景帝闭上了眼，一切翻涌爆裂的情绪都隐藏下来，唯有眼珠震动暴露出内心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楚沐玥抬眼，见恩公一副不忍直视的摸样，有些恼羞成怒：“我知道自己是有些贪心了，但恩公您也不必这么夸张吧，我改还不成吗？”
端景帝转过头去：“不，你没错，是我长辈当得不够格。”
“啊？”
楚沐玥都懵了，她刚才是在夸恩公没错吧，恩公怎么一副羞愧摸样？难道是她话里有歧义？
“没有，恩公别误会，您一直很好的。”楚沐玥连连解释。
端景帝自嘲一笑：“但愿你以后也能这般认为。”
楚沐玥一怔，心里浮现个猜测，仔细打量着人，越发怀疑了：
“难道恩公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端景帝沉默不言。
这是默认了啊，楚沐玥心里有些复杂，更多的是酸涩，她忍了忍没忍住，两步转到恩公面前站定，仰着头目光烁烁逼问道：“是谁？恩公到底是为了谁才放弃我的？”
楚沐玥越想越气：“除了你自己，答案是其他人我都不会原谅的。”
端景帝低叹：“傻姑娘。”
不是不肯吃亏吗？还对他这般忍让。
楚沐玥两颊鼓鼓的，差点气成了河豚：“到了现在，恩公你竟然还在包庇那人，怕我对他不利吗？”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端景帝解释道。
“真的？”楚沐玥一脸狐疑，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端景帝有些无奈低语：“有人能让我舍弃你就好了。”
楚沐玥这才心气顺了，喜意染上眉梢：“原来我在恩公心里这般重要吗？恩公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妥直说就是，我会改正的，可千万别憋在心里。”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人，别提多乖巧了。
端景帝颔首：“也好，那便开始上课吧。”
楚沐玥：“诶？”
恩公真的对她不满啊？